她是什么时候开始讨厌帝国的那虚假繁荣的?
也许是从小时看到的那一幕开始的吧?
也是那一天,她才开始讨厌帝国背后的虚假繁荣”
那时她只有六岁。
身边所有人,老师、侍女、大臣,甚至父王————他们都在说,奥瑞恩帝国是大陆上最伟大、最繁荣、最强盛的国家。
黄金之城光芒万丈,街道干净得发亮,穿着体面的人们脸上总是带着满足的笑容。
市场上也堆满了来自各地的奇珍异宝。
她坐在那辆华丽舒服,铺着厚绒毯的马车上,通过绣着金线的窗帘缝隙往外看,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她从没怀疑过。
所有人都应该是这样幸福,充满活力的,因为帝国就是这么好啊。
直到那一天。
马车驶过一条狭窄的,她平时绝不会经过的小巷深处。
车轮似乎轧过了一个水坑,车身微微晃动,窗帘被颠开了一条稍大的缝隙。
就在那瞬间,她的目光撞上了一双眼睛,隔着小巷的阴影和脏污的空气。
那是一个缩在墙角、几乎和垃圾堆融为一体的女孩。
她看起来可能和她差不多大,或者更小?
身上裹着的根本不能叫衣服,就是几块又脏又破的布条,勉强遮住瘦骨嶙峋的身体。
她的头发像枯草一样纠缠在一起,沾满了说不清的污垢。
但最刺人的是她的眼睛。
那双本该属于一个孩子的眼睛。
却没有光,没有好奇,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死沉的灰暗,还有————饥饿?
甚至还有一种她从未真正理解过的、能吞噬一切的绝望。
她就那样看着她,或者说,空洞地“看”着她的方向,象一尊没有灵魂的泥塑。
那一瞥,象一把冰冷生锈的刀子,猝不及防地捅进了她小小世界里精心粉刷过的画布。
马车里还飘着好闻的熏香,她身上穿着最柔软的丝绸,手里还捏着一块精致的甜点。
但车窗外那个女孩的形象,和她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睛,像烙印一样烫在了她的脑海里。
外面的喧闹声、商贩的叫卖声、巡逻卫兵盔甲的铿锵声——————突然间都变得刺耳又虚伪。
以前那些“帝国繁荣昌盛”、“平民安居乐业”的话,第一次在她耳边变得空洞且讽刺,甚至让她感到一阵恶寒。
就在那一刻,她懵懂地明白了什么是“假象”。
那些光鲜亮丽的大街和笑容,就象一层薄薄的金箔,轻轻一戳,底下露出的就是这小巷深处的肮脏,贫穷和麻木。ez暁税惘 最辛彰结庚欣哙
原来
帝国的“欣欣向荣”,只属于马车里面的人,车窗外还有太多人,象那个女孩一样,被彻底遗忘在阴影里,无声地腐烂。
她甚至没看清她的表情有没有变化。
马车很快驶离了那条小巷,卫兵似乎呵斥着驱赶了路边碍事的人影。
窗帘落下了,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但那一眼,已经足够。
它象一颗带着剧毒的种子,在她心里深深埋了下去。
就是从那一刻起,当她再听到人们歌颂帝国的荣光时,脑海里总会闪过那小巷的阴影和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
一种混杂着羞愧、愤怒和冰冷的厌恶感,开始悄悄啃噬着她对这个帝国的信任和爱。
圣皇历1625年8月29日,夏季。
“殿下,殿下,快醒醒。”
这时,耳边传来一阵轻柔的呼唤声,把艾莉诺从迷迷糊糊的睡梦中拉了回来。
她慢慢睁开眼睛,感觉脑袋有点发沉,好象刚从一个很深的地方爬出来。
一抬头,就看见女仆长黛拉正坐在对面,眼神里全是关心。
艾莉诺觉得浑身没劲,轻轻摇了摇头,象是要把什么不好的东西甩掉。
黛拉看她脸色不太好,小声问道:“殿下,您刚刚是不是做噩梦了?看您眉头皱得紧紧的。”
艾莉诺又摇了摇头,声音柔柔地说:“不是噩梦,我只是————梦到从前的一些事了。”
黛拉一听,心里大概就明白了一自家殿下肯定又想起小时候在黄金之城那条小巷里看到的穷苦女孩了,那个让她对帝国失望的画面老在她脑子里打转。
艾莉诺也不想再提那个让人讨厌的梦了,一想起来心里就堵得慌。
她赶紧换个话题,问黛拉:“我们到哪儿了?”
黛拉脸上露出点轻松的笑,说道:“殿下,我们到石奥城啦!”
艾莉诺一下子有点懵,重复着说:“到了?终于到了吗?”
这边境距离帝都有着相当长的一段距离,她足足花了半个月才抵达这里。
黛拉没再多说,伸手就把马车的窗帘一下拉开了。
外面的阳光正暖和,一下子全涌进车厢里,亮得刺眼。
艾莉诺被晃得眼睛都睁不开,下意识用手挡了挡。
过了一会儿,眼睛慢慢适应了强光,她才放下手,往窗外看去。
眼前的景象让她有些愣神。
道路两边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小摊上摆满新鲜水果和面包,店铺门口挂着招牌,工匠们叮叮当当地干活。天禧小税旺 更歆蕞哙
叫卖声、交谈声、敲打声汇成一片充满生机的市井交响曲。
石奥城俨然一副繁荣景象,根本看不出来刚刚经历过的一场大战。
然而,艾莉诺的目光并未仅仅停留在这份喧嚣之上。
曾深刻烙印在她童年记忆里的那双绝望眼睛,让她本能地扫视着街道边缘,那些阳光不易照射到的巷口、屋檐下的阴影处。
果然,她在几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瞥见了一些衣衫褴缕的孩子。
但这一次,眼前的景象与她深埋心底的记忆产生了强烈的对比。
这些孩子的衣物虽然破旧沾着尘土,脸上或许也带着灰,但他们的神情截然不同。
他们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明显的好奇和探知欲。
他们正凑在一起专注地玩着简陋的游戏,或者分享着什么,小脸上洋溢着纯粹又充满活力的笑容。
从他们的脸上,根本看不到那种死寂般的麻木,没有那种被世界遗弃的绝望。
这幅画面象一道温柔的微光,瞬间驱散了艾莉诺刚从童年梦魔中苏醒所带来的沉重厌恶感,让她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
她低声感慨道:“看来罗恩治理的还不错嘛。”
目睹这一切,远比任何华丽的汇报都更有说服力。
在旁的黛拉敏锐地捕捉到公主的情绪变化和话语,立刻躬敬地附和道。
“殿下说得是,毕竟边境大捷,民心振奋。石奥城的居民们如今充满活力,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熙熙攘攘的街道和摊位,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尤为难得的是,一场如此规模的战争刚刚结束不久,这位罗恩伯爵竟能让如此多的居民享受到这样的物资条件,市场供应不见颓势。单是这一点,便足见其治理有方。”
艾莉诺赞同地点点头,目光再次掠过那些角落里嬉笑的孩子。
这里虽然还远不足帝国黄金之城表面上的繁华富庶,甚至离她心中理想治下的景象也尚有差距。
但对于一位帝国贵族,尤其是一位肩负边境守御之责的年轻伯爵而言,能在战火过后迅速做到这一步,已经做得相当好了。
这份务实而有效的治理能力,让她对罗恩的评价又悄然提升了几分。
思绪流转间,艾莉诺不由得开始期待起来,心底泛起一丝微妙的雀跃。
也不知道他见到我之后,会说些什么呢?
是依旧那副沉稳得体的模样,还是会流露出些许得意?
又或者,他会如何解释这场令人瞠目的闪电战和那场惊险的暗杀?
她甚至能预想到自己带着几分揶揄先开口的场景————想到这里,一丝会心的笑意悄然爬上了她的嘴角。
马车平稳地驶入了庄园入口。
艾莉诺收敛心神,做好了面对罗恩的准备。
车夫勒住缰绳,仆从迅速上前放下脚踏,艾莉诺在黛拉的搀扶下,仪态优雅地走下了马车。
然而,当她的目光投向迎接的队伍时,脸上的笑意和那份微妙的期待瞬间凝固了。
她愣住了。
站在台阶上,等待着她的,并非那位银华伯爵。
而是她熟悉的薇薇安。
薇薇安显然受过严格的宫廷礼仪训练,她以无可挑剔的姿态,右手抚胸,向帝国公主行了一个标准的骑士礼,声音清淅而平稳地响起:“恭迎您的莅临,艾莉诺殿下。奉罗恩伯爵之命,薇薇安在此欢迎您的到来“”
。
艾莉诺精致的面庞上,礼节性的微笑微微一凝。
罗恩呢?他去哪了?
她刚准备追问,但下一秒,她的眼角馀光便瞥见紧随她之后的那辆马车。
那是帝国之柱,“帝国法谕”伊斯塔的座驾。
这次来边境,伊斯塔是带着金翼骑士团护送她前来的。
艾莉诺迅速调整表情,维持着皇室应有的雍容。
伊斯塔的身影也出现在车旁。
这位帝国举足轻重的人物,身着像征其身份与力量的华贵法袍,面容沉静如水。
她缓步走近,目光同样在迎接队伍中搜寻一圈,没有发现预想中的身影后,眼眸中掠过一丝意外。
她不动声色地停在艾莉诺右后方半步的位置,既是保护艾莉诺,又似乎是别有用意。
艾莉诺自然捕捉到了伊斯塔的站位。
这位帝国三柱之一,和大臣凯尔森关系很近。
她也无法确认伊斯塔是不是凯尔森安插来的眼线。
艾莉诺心中那份因未见罗恩而升起的失落与疑惑更添了一分。
她面向薇薇安,微微颔首,仪态万方地回礼,声音清越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薇薇安子爵,有劳了。只是————罗恩伯爵为何未亲自前来?”
她的语气平静,但其中的质询之意清淅可闻。
薇薇安保持着躬敬的姿态,再次微微欠身,语气诚挚而带着歉意。
“抱歉,殿下,先生未能亲迎,深感愧疚,特命我代他向您致以最真诚的歉意。”
她抬起头,直视艾莉诺,眼神坦荡。
“实不相瞒,这一切源于之前金菊王国强者的卑劣袭击。先生他虽然挫败了对方的阴谋,生擒了凋零之花”兰斯洛特,但也因此遭受了重创。”
“重创?!”艾莉诺的心猛地一揪。
之前在宫廷听到袭击消息时的恐惧感瞬间回流,她几乎失声追问,强行维持的皇家威仪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现在怎么样了?伤势如何?”
伊斯塔的眼神也瞬间变得锐利起来,专注地等待着薇薇安的下文。
薇薇安连忙宽慰道:“劳烦殿下挂念了!先生确实受了不轻的伤,但所幸得到及时救治,又在银华镇静心休养了一段时日,如今伤势已大为好转,恢复得很快,并无性命之忧。”
她顿了顿,解释了一下罗恩未能亲迎的原由。
“先生他————是担心自己重伤初愈,气色欠佳,身形也显孱弱,若以这个模样前来迎接尊贵的殿下,实在有失礼数。这才特意让我代为迎接,并妥善安排殿下在石奥城的休息事宜。”
艾莉诺没有心思去细品薇薇安话语中的客套。
她的自光紧紧锁在薇薇安的脸上,试图从对方的神色、眼神中捕捉任何一丝忧虑或隐瞒的阴霾。
罗恩到底是不是真的出事了,看亲信薇薇安的表情就能知道。
然而,薇薇安的表情平静而坦然,眼神清澈坚定,提及罗恩伤势好转时,那份关切与信任真切而自然,没有任何勉强或掩饰的痕迹。
这份平静的笃定,也让艾莉诺稍微放心了一些。
也许————罗恩真的只是需要时间休养,伤情正如薇薇安所言,正在快速恢复中?
悬着的心终于稍稍落下。
“罗恩伯爵没事就好。”艾莉诺的声音恢复了平稳,但关切之情依然流露,“罗恩伯爵为国负伤,自然以修养为第一要务。薇薇安子爵,烦请带路吧。”
“殿下请随我来。”薇薇安侧身引路。
在薇薇安和伊斯塔的陪伴下,艾莉诺步入庄园。
目光所及之处,她立刻就辨识出这并非新建的府邸。
高挑但略显陈旧的天花板、风格古朴的壁炉、一些边角处磨损的木质装饰,无不昭示着这处庄园是前任石奥领主留下的产业。
不过,虽然建筑本身带着岁月的痕迹,但庄园内部显然经过了精心的打理维护。
地面光洁如镜,窗明几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洁剂和养护木器的清香,绝无尘埃堆积的颓败感。
艾莉诺对住宿环境本身并无苛求,帝国宫廷的奢华或边境的简朴于她而言皆是外物。
她的心思,早已随着薇薇安那句“在银华镇静养”,飞越了石奥城的城墙,飘向了那片属于罗恩的银华镇了。
眼前整洁但略显陈旧的庄园景象,反而让她更加清淅地记挂着远在银华镇的那个人。
他伤到底有多重?恢复得如何?他此刻——在做什么?
这些念头在她脑海中萦绕不去,让她对眼前精心准备的接待都有些心不在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