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位刚打包票的周老工匠,此刻吓得脸都白了,“噗通”一声跪在萧文虎面前,浑身发抖。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他磕着头,声音带着哭腔,“下官……下官真的没有偷工减料,所有的工序都是按图纸来的,用的料也都是最好的,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萧文虎没理跪在地上的工匠,也没看那边的乱象。
他冷静的走到受伤士兵旁边,等军医赶到后,才弯腰捡起几块炸开的火铳碎片。
碎片上还沾着温热的血,边缘很锋利。
萧文虎用手指轻轻擦掉血污,将碎片凑到眼前。
他的手指,慢慢划过铳管内壁,感觉到一丝不正常的摩擦痕迹,象是被人用砂石打磨过。
他的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
随即,他将两块不同部位的碎片并在一起,用手指卡住,感受着金属的厚度。
比图纸上要求的薄了一成。
这点差距看着不大,但对火铳来说,就是要命的。
“封存所有新铳,任何人不得靠近!”萧文虎的声音冰冷,没有一丝情绪。
他站起身,扔掉手里的碎片,甚至没再看那名工匠一眼,只是对着一旁的郭阳沉声说:“带人,跟我去铁料仓。”
……
铁料仓库又大又暗,空气里都是铁锈和灰尘味。
一堆堆从清河萧氏船队运下来的精铁矿石,像小山一样堆着。
郭阳跟在萧文虎身后,不明白的问:“大人,难道是铁料出了问题?可这些都是从我们自家矿山采的,钱掌柜亲自盯着装船,不可能有假啊。”
萧文虎没回答,只是在几堆铁料之间来回走着,仔细打量每个角落。
他忽然停在一堆看起来没什么问题的铁料前。
“把这里的,全都搬开。”他指着那堆铁料的底部。
负责看管仓库的管事有些为难:“大人,这……这底下都是最先运到的,都压了半个多月了,要搬出来,可是个大工程。”
“搬。”萧文虎只说了一个字。
几十个士兵领命上前,开始费力的将上层的铁料一块块搬走。
半个时辰后,当最底层的铁料露出来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些铁料,从外表看,无论是颜色还是型状,都和上层的精铁一模一样,看不出任何区别。
萧文虎走上前,弯腰捡起其中一块。
那铁料一入手,他的脸色就沉了下去。
他将那块铁料在手中掂了掂,又从旁边正常的铁堆里,拿起一块差不多大小的。
两相对比,分量,差了将近两成!
“大人,这……这是掺了杂矿的劣铁!”郭阳也拿了一块,脸色大变,“这种铁,表面看着光鲜,可内里早就被掏空了,根本受不住力!难怪……难怪火铳会炸膛!”
有人,用这些劣铁,换掉了他们运来的精铁。
而且换的手法很高明,不仅将劣铁藏在最下面,还特意做成了和精铁一样的模样。要不是出了炸膛的意外,恐怕直到这些军备全部造好,都不会有人发现。
萧文虎缓缓攥紧了手里的那块劣铁,感受着那不对劲的分量。
他以为清除了兵部的蛀虫,就能安心备战,没想到背后还有人捅刀子。
他抬起头,通过仓库昏暗的光线望向京城方向,眼神很冷。
“查。”
他平静的吐出一个字。
“把这半个月,所有进出过这个仓库的人,给我一个一个的,查个底朝天。”
郭阳看着萧文虎没什么表情的脸,心里有点发毛。他跟了萧文虎这么多年,很清楚他这副样子,就是真的动了火。
“大人,我亲自带人去查。”郭阳压低声音说,他知道这事很严重。
这不光是贪钱,这是要毁了大干。
“不用,”萧文虎转过身,把那块分量不对的劣铁扔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你亲自去,动静太大,会把蛇惊动的。”
他的目光在场的十几个亲信身上扫过,最后停在一个不起眼的汉子身上。
“猴子,这事交给你。我要知道这半个月,所有进出过这里的人,他们见了谁,说了什么话,家里多了什么少了什么,一点都不能漏掉。”
被叫猴子的汉子身形瘦小,是血手帮里最会盯梢打探消息的。他上前一步,笑着露出两排黄牙:“大人放心,天黑之前,您想知道的,都会放在您桌上。”
兵部衙门的清查,比谁想的都快,也更安静。
没有大张旗鼓的抓人审问,只有一些不起眼的影子,悄悄钻进了京城各个角落。
当晚,夜已经很深了。
萧文虎营帐里的灯还亮着。
猴子推门进来,把一本薄册子放在萧文虎面前。
“大人,都查清楚了。这半个月能碰那批铁料的,一共二十七个人。二十六个都是咱们自己人或者营里的兵,家里都干净,最近也没乱花钱。”
萧文虎翻开册子,目光直接落在最后一个名字上。
“孙长贵,兵部老库管,五十六岁,在兵部干了三十年。”
猴子接着说:“这老家伙是前兵部尚书程光祖的人。程光祖倒台后,王维安嫌他资历老,就没动他,让他继续管着铁料仓。弟兄们查到,他这半个月,偷偷去了三次城西的福运赌坊,输了有五百多两银子,可他老婆前两天还买了根金簪子。”
萧文虎的手指在“孙长贵”三个字上轻轻敲了敲,没说话。
线索太明显了,也太顺了。
一个爱赌钱的老头,一个爱钱的老婆,再加之一个能接触到大量物资的职位。所有事情都指向一个简单的答案:监守自盗。
“郭阳。”萧文虎抬起头。
“在。”一直等在旁边的郭阳立刻应声。
“带人,去把他请过来。我有些事,想当面问问他。”萧文虎的语气很平淡。
“是!”
可一个时辰后,郭阳却是一个人,脸色难看的回到营帐。
“大人,晚了一步。”郭阳的声音有点哑,“我们到的时候,孙长贵已经在家上吊了。”
萧文虎正在擦拭一把新短刀的手停了下来。
“死了?”
“死了。京兆府的仵作已经过去了,说是自杀,桌上还留了封遗书。”郭阳从怀里拿出一张信纸,递了过去。
萧文虎接过遗书。
上面的字很工整,是老文书的笔迹。信上,孙长贵哭着说自己赌钱输红了眼,一时糊涂,就用劣铁换了精铁,卖给城外的野铁匠换了钱。他知道自己罪大恶极,没脸见人,只能一死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