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充斥着虚无与寒冷,无止境向下坠落的【虚界】之中,霍恩仰头而视。
自黑暗中,他寻见了光。
在同样是一片虚无,暖昧不清的“上方”,却有着些微的光芒洒落。那不似太阳的光芒一般浩大,也不类月亮的光芒那样虚幻,而似星罗棋布的闪耀星辰,又如同蛮荒时代在地上燃烧,启蒙文明的野火。
大地与天空,雷鸣与星辰,【转轮】与【燧石】。
这两位先于人类而存在,被统称称为“石源诸神”的司辰已经在斗争中落败,就连原本所执掌的准则也被更新的力量所复盖,压制,消抹,乃至于遗忘。
前者在林地被主导昔日【蛾】之准则的【斑驳之蛾】所猎杀,从指尖开始将其一点一点剪去;而后者先是被主导【铸】之准则的【灰烬铸炉】盖过光芒,再被亲手碾压粉碎。
即使对于近乎于世界准则的人格化,拥有无数后手从历史中归来的司辰,做到这种程度,也是真正的“死亡”了。
这就是他们的力量会出现在【虚界】,那世界之下的丑陋伤疤,一切死亡与向下之归宿的原因
但是,失去虽多,留存亦多————在一切都被剥夺殆尽后,尚有一物能支撑起他们的存在。
“回忆————原来如此,那位【悼歌诗人】正是在铭记那些逝去的回忆,他不允许任何东西被遗忘,罪孽与债务总要清偿!”
一个不留神,霍恩下意识抚摸的指尖已经被台阶上悄然变得锋利的燧石划破,鲜血迫不及待地自伤口中奔涌而出,染在燧石热力滚滚的尖端。
“辉光向上,死亡向下;且人总是更能多死一分,多被剥夺一点————那位主导【寂】之准则的【悼歌诗人】正是以自己的存在为世界担保。他已然被被剥夺至无可剥夺,但他不受欺骗一因此,一切还未被剥夺得如他那般彻底的存在,都不会真正意义上上的死亡”!”
感受着这具躯体中被临时赋予,春天与牧羊之神【塔穆兹】的神性缓慢流逝,尽数被重获锐利的燧石凸起所吞噬。霍恩却没有丝毫的尤豫,而是当机立断,将这些“燃料”尽数投入燧石所擦燃的火星之中。
在来自于“大地”的古老呼唤之下,“天空”原本微弱的星辰之光也变得微微明亮,甚至开始如同眼睛一般眨动起来。
果然如此!
“昔日的石源诸神被如今的司辰所推翻,取代,压制,甚至连最后残馀的回忆也险些遭到掩埋————只要那些取代们准则的司辰存在一日,们就只能苟存于司辰力量所不能触及的角落,永生永世不得回返——本该如此。”
“但是如今,原本已经孵化的【蛾】之准则被混肴为等待降生的【茧】,【斑驳之蛾】在林地中逆孵为【黑白之茧】。而原本炽热辉煌的【铸】之准则也开始冷却为【烬】,【白日铸炉】在失去挚爱后便于锤炼场里自我封闭————”
“换句话说,没有人拦着他们了!”
放任血液流逝,甚至连自己的手臂也开始变得虚幻。霍恩心中只有一片恍然与激动,仿佛看到了可能不是沦敦最为初始所设计,但一定是所有人都想要利用的功用。
这是一口深深锲于于现界的三大律法的矛盾处的深井,一道能让逝去之物,遗忘之物与非现实之物自【虚界】回返的门扉!
难道说————
不满足于只是手指的奉献,霍恩咬咬牙,干脆向前一撞,将整个身子如同串糖葫芦一样串在越来越尖利,且逐渐开始聚合的燧石上,让天上原本只是微微变亮的星辰之光骤然大放光芒!
就象【辉光】也会降下司辰,坠落于【虚界】之物亦并非不可回返。那位铭记一切亡者姓名的【悼歌诗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付出极大的代价来捞起死者中的一员,将其托举为伺奉他的【寂】之长生者。
类似于伺奉【残阳】的【残破者】,这些伺奉【悼歌诗人】的【食尸鬼】虽然拥有被确定的大限,但在大限到来之前不会被终结。
而现在霍恩要做的,就是依照着“死者回归”的先例,靠着【转轮】与【燧石】两位古老司辰遗留的回忆共鸣,杀出这片广阔无垠的【虚界】!
“嘻嘻,我一定要打赢复活赛!”
不用干涉,不用改变,甚至不用思考一原本【命运】所加在霍恩身上的剧本与枷锁就自行破碎,尽数被吸纳焕新回忆所需要的“燃料”。
过去,正是司辰的意志裁定了历史,而激情产生的火花点亮了这个世界的未来,即使主宰一切的【命运】也不过是他们商讨的结果,经过妥协的未来—一借助这两位司辰的残留力量,霍恩已经打破了原本的死亡剧本,解开了这个边境。
现在,只需要回归即可。
“六者已逝,卅者尚存。石源诸神有五位都被推翻,只有一者被允许留存—一在那之外,尚有一位司辰逝去,身归虚界————但即使只是关于的回忆也有其力量。”
身形已经近乎消散,只有一层浅淡的虚影留在原地,名为“霍恩”的存在正在慢慢与墨玉灯盏和燧石台阶融为一体。而早已失落的知识就象找到了铭记的载体一般,恳求着他将其自己记住。
“【转轮】存续在月亮空阔的居屋里,【燧石】存续在天穹远行的回忆中,【七蟠】存续在她的子嗣血系内,【浪潮】存续在大洋的最深之处,【逆孵之卵】存续在他的影子之下————而至尊的【骄阳】亦有其后手,且因为他的傲慢,何其明智又何其不智地延伸到了上述所有所在。
“【日之道途】。”
咀嚼着由沦敦本身所保留而下,涉及司辰最隐秘谋划的知识,霍恩双眼在物理意义上地发亮,为这伟大的计划所瞠目结舌。近乎沉醉于辉煌的幻景中不可自拔。
“在被当时还是【白日铸炉】的那位改变之司辰怀着爱意裂分之前,【骄阳】已经抵达了他所能抵达的至高之处。正午、辉煌、殊胜、不败、永恒的太阳。”
“于是,他有个计划。”
如同飞蛾逐火一般,霍恩狂热地仰望着高处的光芒,心中只有目眩神迷的悸动与渴望—一或者说,所有有朽的生物都无法拒绝这一份诱惑。
——永恒。
立于司辰的顶点,【骄阳】已经通过具名映象的方式掌控了拂晓与日落,又将自己的倒影投射于原本漆黑一片的夜晚中,以“月亮”来照亮一切潜藏的秘密。在那时,没有如今并立的八大准则,只有至尊至高【午】之准则,与微不足道且次要的残馀。
太阳已开辟其将行的道途,且终点即为中午。此后无黄昏亦无黎明,只存在预备为午的时辰和停滞于午的时辰。凡是有眼的存在都向天空射下的金针开心胸。一切色彩在【骄阳】下皆显得更浓。
虽然【置闰】后,无敌的太阳被灸热的爱而裂分,但是所修筑的道途依旧存在一—所有有朽的凡人都无法踏入这一道途,但是那些被推翻司辰的忿怒可以顺着这道途流淌,如河流,似心跳————且如果他们可以,作为“见证人”来承载他们回忆的霍恩也可以。
“孩子们————我回来了!”
在似曾相识,让人想起一位故人的笑声里,【转轮】与【燧石】残留的力量将霍恩奋力托举,有着诸刻面的星辰如同地图一般布悬于天空,指明前方的道途。而轮转无休的力量推着霍恩显得无比渺小的身影,将其抬升出死亡与虚空的界域,去往有光照下的所在。
霍师傅,正在杀出虚界!
“嗡嗡嗡————”
如果有人足够细心一或者足够无聊,他可能会从伦敦出发,沿着连绵起伏,宛如巨兽尸骸的白垩丘陵驶向海岸,驶向灰绿色大地与大西洋灰色海水的交接处。徜若再加以足够的幸运和恰当的方法,他或许能一路查找到通往凯尔伊苏姆镇的道路。
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知为何,这座沿海的小村庄就是那么难得寻见,哪怕曾经去过也是一样一或许那本就不是相同的地方。
在那里居住的村民会用咒骂,棍棒,和紧紧栓住的门来保守他们的秘密。而如今,这座原本安宁静谧的村庄俨然已经变成了一片新兴的工业城镇。现在,于城镇的最中心,在不稳定的嗡嗡声后,有即使墙壁也挡不住的炽烈光芒骤然闪现,惊起一片慌忙的呼喊。
“诺贝尔!好好管管你那边的燃料配比!随着我们建造的进行,【黄化精华】与【赤化精华】的最佳配比率每时每刻都会发生转化,一个失衡就是连锁反应!”
抓狂地挠着自己那一把斑白的大胡子,立于炼金协会顶点的,受封【赤曜】
“哈?还指责起我来了,德弗雷斯特,你才是最需要练习的那个好吗?要是你早点以【阿佐特】来溶解铸炉,昕旦,弧月三位司辰的回忆,把【破晓器】的内核转子整好,那我们现在也不至于这么狼狈好吗?”
在另一边尽量安抚着还没有完全完工的内核,同为大宗师的李·德弗雷斯特拨弄着手中的真空三级管,有些肉疼地打开冷离子阀,向着眼前正在暴走的内核灌入冰冷的液态光芒。兀自嘴硬道。
“你还说!用来冷却内核的【狼雪】早就不够用了,天杀的贪财老登,靠着卖专利收了这么多的钱,你是宁愿把它们都投到教育基金里去颁发你那个愚蠢的奖项,也不肯拿出来帮助我们的事业更进一步吗?”
“我赚的钱还不用你管,小东西,对前辈放尊重点好吗?我说教育才是未来。百年后,大家都只会记得我的名字,赞扬我的远见!你就不觉得诺贝尔奖”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很有纪念意义吗?”
就在两位大宗师你一言我一语,如同不肯服输孩童一般的斗嘴里;在数百名签署秘密协议前来,位阶至少也是正式,由十馀位大师领头的队伍努力中,由弯曲金属组成的囚笼闪耀,远古光明的微小片段逐渐变得不再炽烈,柔光四射好似拂晓。
倾阿瓦隆全国之力,炼金协会百年积蓄所秘密筹备建造的世界奇观·【破晓器】,正在锐意进取中。
不知为何突然产生的暴动被安抚,由弯曲金属构成的囚笼顶着冲击慢慢闭阖,重新将其中囚系着的太阳微粒封装。也让两位大宗师松了口气,不约而同地看向身后。
“两位大宗师,辛苦了,这一次【日之道途】的暴动毫无征兆,【破晓器】
内核完好无损是我们的幸运,【奋进会】的幸运,整个阿瓦隆的幸运。”
穿着海军军服的高大男子先是略有僵硬地鞠了个躬,向两位您唱我和的大宗师表达了来自【奋进会】的谢意,再颇为豪爽地掏出了盖有印章的空白采购单,交到如同川剧变脸一样,一脸“嘿嘿”笑意的诺贝尔大宗师手中。
“咳咳,我已经明白你们的诉求,为了防止今后有馀力来对付这种突发情况。给予恰当的经费支持自然是高贵之举。”
家人们,又要到饭了!
两位大宗师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在经过短暂的交锋后,收了好处的诺贝尔率先开口,声音中流露出一丝少见的忐忑。
“有经费当然好,【破晓器】的建造进度正在稳步推进。只要彻底完成了内核,剩下的条件就会越来越轻松。但韦兰阁下,恕我直言————在奥黛丽女士与埃弗雷特阁下离开的当下,【奋进会】现在不就只剩下您一位【长生者】了吗?”
“伦敦————还有沦敦,如果没有您来看管,那边的局势不要紧吗?”
“无须担心!就象我信任着你们一样,对于那位【奋进会】比我资历更老,能力更强,只是因为一些原因没有选择不朽的莱昂内尔大宗师,我更是放心他的决策与判断。”
自豪地拍着胸脯,第七印记的【炽热者】韦兰目光热忱,只有对于阿瓦隆辉煌未来的期待。
“作为见证了那个时代的最后一人,他绝对能看守好【日落之门】。在他的生命燃烧殆尽之前,不会有人能将其打开。”
“绝对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