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末与初始被混为一同,一并投入汹涌的火焰中。白化后的【命运之火】灼烧着边境,再度剥去一层复盖其上的遮掩,揭示出其下层层叠叠,千头万绪的过往。
坠落。
向下坠落。
无止境的坠落。
不同于第一次的懵懂,在第二次坠落中,已经显得轻车熟路的霍恩向下凝视,扫视着其下空空荡荡,又仿佛包罗万有的紫红色浪潮,目光涣散。
历史就在此处,在他的四面八方。
比起画卷,现在的诸历史更象是沸腾不安的大海—一这些时刻都已经过去,就连它们残留于此的回音都变得空虚,但凭借那一道被打开的门扉,它们的力量仍然可以被唤起。
“没有什么必须被遗忘。有一位司掌纪念与哀悼的神灵,他已被剥夺至尽,然而他不受欺骗,且他会铭记所有的名字与诺言。”
从记忆中找出一段恰当的描述,霍恩惊异地瞪大双眼,得出一个此前从来没想过的结论。
维护此处边界运行的力量,竟然是来自于那位【寂】之准则的主导,尊名为“被剥夺至无可剥夺之神”【悼歌诗人】!
“手捧严冬,白骨静默。【悼歌诗人】并非最为和善的司辰,但他也从不残忍,且他会记得他所有的诺言。”
之所以众多被否定与消抹的【覆画残迹】能聚集沦敦,甚至支撑一个边界的运转。都是因为这位司辰的力量为其担保,使其虽然被抹除,但从未被遗忘!
“世界会遗忘,【悼歌诗人】不会。”
在坠落中,紫红色的色彩逐渐缠结于霍恩的身上,为庇护他向下坠落至下一个“舞台”的【命运之火】也镀上了一层玫瑰般的颜色。仿佛一块正在熊熊燃烧的炭火。
背负着铭记的重量,霍恩向下坠去,冲破了紫红色的历史之潮,陷入了新的“舞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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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这一下给我干哪儿来了?”
缓缓挥舞着稚嫩雪白的手臂,霍恩竭力移动似乎低了不少的视角,加快熟悉着新的身体。
如果说第一次的“卡吕冬野猪讨伐战”是严谨完备,单线程单结局的箱庭扮演游戏,靠着精妙的布置和【命运】顺理成章的推力,让一切都导向“墨勒阿革洛斯之死”这个必然结局。
那第二次的“爱神的小娇夫狠狠宠”就象是雷点众多,时不时快进时间线的粪作,只要霍恩选择了稍微“偏离”的选项,那就会有野猪被倒果为因地放置到他背后,确保“阿多尼斯之死”的强制完成。
从第一次到第二次,【命运】传来的阻力正在急速下降。而节点更改的条件也越来越轻易。之前扮演“墨勒阿革洛斯”霍恩还要采摘【摩吕】才能驱除影响,而在扮演阿多尼斯时,他只要吐露超越时代的知识,就可以将原本准备的结局撕碎。
在自己的强制改变下,原本运行稳定的边境正在发生急剧的变动,剥去了所有看似规律的外皮。在变得更加不可预料,恶意充斥的同时,也给了自己改变的机会。
每一次的“烧毁剧本”,刚刚蜕变的【命运之火】都会反馈海量的经验,逐渐加深着霍恩对整个边境的理解与掌控。按照他的估计,最多再来一次,被不知名力量操纵的边界将会彻底崩溃,将自己从中释放而出。
这次,我要努力————
“孩子,在你出生时,整个世界都在捂住眼睛,惧怕如此强烈的亮光。我要为你取一个代表太阳,代表光明,代表生命,代表辉煌的名字。”
终于适应了这具过于幼小的身体,霍恩转动眼珠,看向了将自己高高举起,一脸兴奋的女人。
我超,海伦?
不对不对,她们只是都在“美貌”上有着共性,凡人海伦只是爱神阿佛洛狄忒的马甲,而眼前的女人则在感知上多了一分“尊贵”的气度,更加大方也更加雍容。
有着与爱神混同的根源,但本质上更为崇高————是哪个神系的天后吗?
将上个舞台留下的熟悉感抛开,霍恩看着正在捧着自己,大概率是自己这具身体“母亲”之人的脸庞,带着熟悉的不妙感听着她宣告着自己的新名字。
“春天与光明————以后,你就叫巴德尔了!”
人生啊,能不能放过我这一次————
眼角闪铄着星星点点的泪花,霍恩又又又又体验到了造化弄人的无力感,只想给所谓的【命运】梆梆两拳。
比起之前归属希腊神话谱系,名声不显的墨勒阿革洛斯与阿多尼斯,这位归属北欧神话谱系,现在还是小宝宝的巴德尔则重量级很多。
父亲为大神奥丁,母亲为天后弗丽嘉,这位根正苗红的神二代生来就是北欧神话中的光明、春天与喜悦之神,近乎等同于天上辉光的拟人化。
再后来,就是一场预知世界末日的梦魔,一次母亲执着的保护,一场被刻意构陷的阴谋,一次充满罪恶的借刀杀人————一具猝然倒地的冰凉尸体。
而在这位代表光明与新生的神明逝去后,预言中的“诸神黄昏”就此拉开序幕,原本辉煌繁盛的北欧神系在最终的大战中断绝————失落于历史中。
这就是原本的故事走向,一脉相承的悲剧,命定的黄昏终局。
人怎能躲避命中注定之事,他怎能逃避自己的命运?
在恍惚之间,霍恩注视着四周的景色悄然变动,自己已经身处于一处热闹的典礼会场上。有着一群看热闹的神明向自己投掷来棍棒、长剑、斧头和岩石。而这些投掷物要么就是在即将抵达时避开之际,要么就是像温柔的羽毛一样抚摸着他,拒绝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场景,被快进了!
“我超,怎么不快进一下我的身体?”
看着裹挟着万钧雷霆的神锤妙尔米尔擦过自己的额头,又回到远处红发红须,戴着铁手套的人影手中,霍恩无助地挥舞着自己的稚嫩手臂,在心中痛斥着【命运】现在已经毫无保留的恶意。
就这么想要杀掉我吗?————而且,原本的御用道具,野猪呢?
“嘿,霍德,就是现在,抛出你手中的礼物,让你的兄弟欢笑吧。”
在庆祝巴德尔获得“万物不伤”祝福的庆典边缘,一个狡诈高瘦的声音握着目盲少年的双手,将一柄由槲寄生制成的飞镖塞到他的手心中,低语着蛊惑的谎言。
不好!
在高瘦身影的蛊惑下,自己的兄长,身为黑暗之神而永久目盲的霍德懵懵懂懂地举起手中的飞镖,对准自己的方向将其掷来。
心脏一阵抽痛,在破空而至的死亡面前,还是婴儿的霍恩叹了一口气,只来得及将双手高高举起,积蓄已久的【命运之火】蔓延而出————反过来灼烧着他自身。
所有门扉都有其钥匙,所有的迷宫都有其生路一必然的死亡就如同完美的永恒一般,永远不可能被真正实现。
辉光向上,死亡向下;永恒纯净,历史驳杂。就如同位于梦界顶点的【辉光】永远可望不可即,总能进一步向上一般;位于世界下方的【虚界】也总是能让死者更死一分。
玩游戏王的牌佬都知道,比起把卡放进冷冰冰的除外区,还是如家一般的墓地更加亲切————只要霍恩先死一步,就可以摆脱“必至之死”的命运。
或者说,反抗这种没有给自己留下丝毫操作空间,纯然恶意的【命运】。
“世间万物有真有幻,但你的爱情如大地之宽厚,如天穹之高远~”
随着【命运之火】的蔓延,周围的景象如同一个不真切地幻梦般摇曳着破碎,哀婉的歌声悄然回荡。不同于之前【命运节点】毁坏,致使历史崩塌的整体改变。在如同幻象一般被剥离的“巴德尔之死”场景后,真正的场景这才显露。
还有假副本?!
先是悚然一惊,再是劫后馀生的庆幸感。霍恩从冰凉的地面一跃而起,感受着自己已经恢复成熟,不再如婴儿那般无力的身体。这才恢复了正常的思考能力,开始回忆起刚刚的疑点来。
“不同于前几次的正常身体”,这个剧本第一次就让我从婴儿开场,限制我的思考能力与干涉能力;而虽然都是遇到了【命定之死】,但希腊神系和北欧神系也八竿子打不着————全是问题啊。”
“最重要的是,竟然没有野猪来拱我?除了真实存在的【欢宴兽】以外,那些属于历史”的事物又怎么能来杀伤位于如今”的我了?”
要是自己真的把那当成了真的————现在可能就真的接受了“自己已死”的结果,放弃求生的意志。更因为是在幻象之中,连坠入下一层历史的机会都不会有,会直接困在这个边界中,随之一切崩塌!
“抵达那宁静的果园,重温我们甜美的旧梦~”
哀婉的歌声越发清淅,打断了霍恩的复盘与联想。抬头向眼前看去,目力所及之下只有被墨玉灯盏照亮,无限螺旋向下的阶梯。还有不知从何而来,于四周回荡的歌声。
黑暗、蛮荒、阴郁————这就是霍恩对此处的第一印象。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嘛?
人生的三大问题在霍恩脑海中回荡,让他干脆一屁股坐在唯一的支撑物,被墨玉灯盏照亮的螺旋台阶上,以手抚摸着自台阶上突出的燧石棱角,感受着其尖端所散发着的热力。微微有些失神。
没有敌人,没有场景,没有剧本。在空旷寒冷,为虚无所统治的空间之中,只有灯盏,台阶与歌声是这里唯一的“存在”。
以指尖依次划过每一块突出的棱角,霍恩触碰着它们已经不再锐利的尖端,脑海中已经多出了一些莫名的领悟,一段早已逝去的回忆。
“燧石相撞诞生的火花,正如天空捶打地面激发的雷鸣。彼时,野火为夜之雷鸣,雷鸣为天之野火,滞于天空,转动不休的大轮行于刻满星辰的蛮荒午夜,缠结如绳,缠结如爱。”
“大地的子嗣们乐于碰撞,那会令他们的血液回响起最初的纠缠,而血的纠缠会回响起天空与大地的追忆,最终合奏入失落于永恒之前的歌谣,那关于爱的大乐章。”
“那惊雷与野火的爱,那惊起夏夜昏沉的爱,那突兀如午时落日的爱。追寻彼此为永恒之敌的大地之子们,亦缠卷恰似彼时的天空与大地,在一无所有的荒野中,他们找寻彼此,在厮杀中流血,在流血中缠结,在缠结中相爱。”
这是————
“我是塔穆兹,牧羊人塔穆兹?”
新奇地拨弄着耳边垂下,如同绵羊一般延伸的卷发,在久远的回忆中,霍恩已经“回忆”起了自己此时的身份,来自更古老岁月的神明————也是“阿多尼斯”这一传说在希腊化之前的模样,最根本最基础的来源。
作为那位爱与战争之神伊什塔尔的第一任丈夫,比起自己崇高显赫的妻子,牧羊之神塔穆兹(tauz)向来没有什么显赫的地位。而出现最多的地方,就是那部讲述她妻子光辉事迹的《伊南娜下冥界》中,扮演那个等待被拯救的无能丈夫。
在这个最后的“剧本”中,徜若所料不错的话————在破除了危险的幻象陷阱之后,自己要面对的唯一挑战只有等待。
忍耐着时光的流逝,忍耐着空阔的虚无,忍耐着虚界的寒冷————直到有“爱”来拯救自己为止。
“那问题就大了————哪来的爱啊。”
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头发,霍恩沿着螺旋阶梯一路走来,却发现阶梯就如所见的那般无穷无尽,无论是向上还是向下都走不到尽头,反而象是原地踏步一般。
自己已经沦落至此,谁能听见自己于世界尽头发出的呼唤,谁能用如同一场战争般浩大的爱来拯救自己?
惊异地抬头向上望去,在虚无与黑暗中,霍恩寻见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