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麻烦啊————”
在地表的伦敦。明天与意外争夺着优先的位次。但在光芒所不能触及的地下沦敦,所谓的“意外”一定比可望而不可及的“明天”要先来。
将双手放在突兀停下的列车,那道开一丝缝隙的车厢门上,霍恩缓缓扩张着已经半灵体化的肺部,从沦敦潮湿的空气中尽可能地榨出微薄的灵性,供给一系列措施的准备。
虽然按照对方突然截停自己,又留了那么多时间等待自己装备的前提,其实不算是有敌意的表现—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作为一名素养良好的炼金术师,霍恩永远都要有“后备计划”以及“后备计划的后备计划”。
炼金公式,预读完毕;信符铭刻,准备预热;第二印记,全面展开。
灼热,暴烈,恢弘;寒冷,静默,微渺————种种迥异的意象与像征被统括于霍恩的印记之下,化为一种崭新炼金流派的基础。
这只是一颗种子而已,但只要假以时日————或是添加足够分量的催化剂,想必它能结出丰硕的果实。
那么,上吧。
“吱呀””
原本沉重的车厢门此刻轻的不可思议,在霍恩的随手一推之下就悄无声息地向着一侧滑开,露出门后的真容。
车厢之后————还是车厢?
和霍恩这节空荡荡的尾班车不同,在另一侧宛如镜象的车厢内,满满当当地堆着诸多原本“不该出现”的物件。
一层编织细密的灯芯草被铺设于冰冷的地板上,落脚舒适而又柔软。墙根处的壁炉里堆放着整整齐齐的原木劈柴,不时爆出啪啪的闪动火苗。有几只类似鸡,但肢体更多些的生物在地上昂首阔步。几张风格不同的椅子上刻着格式各异的徽记,无一不散发着像征“危险”的气息。
而比起屋内的装璜更值得在意的,是屋内的人。
穿着秘银外袍的壮硕青年倚靠在墙壁之上,宽大的手掌中捧着一本由光滑树皮制成的精致书籍,眼神审慎地扫视着霍恩的脸庞。
而面庞与他有几分相象,只是更为柔美的娇小女性坐在椅子上,手中把玩着一根水晶棒,偶尔有着闪铄的电火花自棒尖溢出。
在房间的另一侧,身材高挑丰满的女性席地而坐,双手空空荡荡,身侧却早已蔓延开一层细细密密的菌毯。如梦似幻的碧绿雾气升腾而起————
扫过三位气息强大,显然不可小觑的身影,霍恩面色凝重地看向高深莫测地藏身于车厢最深处的最后一位————差点没绷住。
背对着霍恩,这道颇为熟悉,让霍恩忍俊不禁的身影穿着灰扑扑的长袍,双手按在墙上实现车厢的相对“同步”。好象工地上辛勤打灰的老哥,又好象农村里路边一条的大黄————
靠着最后一个身影的确认,霍恩终于能判断眼前的情况为何一一不是什么“怪谈”的侵袭,也并非领主们的邀请————而是四位身为“同行”的炼金术师!
俗话说同行盼着死同行————霍恩可从来没有忘记,自己来伦敦的正式理由乃是“参加炼金大赛”,“考出正式炼金师的资格”。
虽然考试的通过与否由各自的最终作品决定,但名次才是最关键的。提前淘汰掉竞争对手,无疑是一种效率极高的竞争手段。
难道说————
最初的震惊迅速消褪,在短暂的停滞后,霍恩迅速理清了敌我之间的力量差距,目光也变得不善了起来。
你做得了初一,我也能来做十五一虽然肯定有着诸多保命底牌与难缠技艺,但区区四个没到第三印记的炼金学徒,【瓦尔基里】来了全杀了!
嘻嘻,只要手尾干的利索点,将其包装为一场在沦敦随处可见的交通事故,那样子的话,就算是协会也————
似乎是注意到了霍恩越来越危险的眼神,本来还想故作姿态,给新人一点小小震撼的那对兄妹也绷不住了。在相互对视了一眼后,由更加外向一点的妹妹率先开口,向着眼前的“新人”说明意图。
“请冷静点,【银盐工坊】的学徒——很抱歉用这种不甚体面的方式来与你会面,但这实属无奈之举,还请谅解一二。,【嬗变工坊】的帕梅拉娅·赫尔墨斯,我身边这位就是我的兄长,【晶格工坊】的赛德里克·赫尔墨斯。”
“这边的女士是隶属于【双蛇工坊】的露易丝·威尔森;还有角落那位你可能熟一点,咳咳,【塑形工坊】的裘德·伯恩斯。”
真的是你呀!
【嬗变】主张炼金时的变转与释放,由物至灵的升华;而【晶格】则在于将离散的灵性固化进材料之中,由灵至物的奠基。
而眼前的这对兄妹姓氏均为“赫尔墨斯”——这在传统炼金师的传承中,指代着“无嗣炼金师的养子”。而分属两座研究方向迥异的工坊也证明了其天赋的优越。
而【双蛇工坊】之名称则来源于希波克拉底的誓言,但主要的研究方向乃是那些微渺而不起眼的“小东西”们。【戴冠之孳】捕获感染的风险,但她们标志性的“双蛇蒸馏塔”会力保产物的纯净。
还有主打赋灵以形,予物以魂,在魔像构造方面独树一帜的【塑形工坊】————也是老熟人了啊!
先不提前面几个虽然赫赫有名,但霍恩其实不太熟的工坊,单单只是最后一个名字,就冲淡了不少原本紧张的气氛,让他忍俊不禁起来。
嗨嗨嗨,我还以为是谁呢————这不是安布罗斯杯的手下败将,中途就力尽倒下的裘德大少爷吗?
几个月不见,混的这么拉了?
似乎是预判到了霍恩心中不怀好意的嘲讽,正在辛勤工作以驱动这节车厢与霍恩乘坐车厢保持齐平的裘德心有所感,咬牙切齿地盯着霍恩那张虽然面无表情,但莫名显得狗里狗气的端正面孔,发财的小嘴一张,刚刚准备说些什么,又在紧随其后的【瓦尔基里】的扫视下骤然闭嘴。
在场的都是识货的,虽然之前没收集到这位保镖的资料,但准则与灵性的共鸣是做不了假的。在灵性视野中,娜斯塔西娅身周昭昭的【刃】之灵性如同刀子一般锐利,无论是在质还是在量上都远超第二印记的平均水平。
换句话说,第三印记!
虽然他们都有自信,能在准备充分且受到工坊奇物加持的情况下逼近这一水平————但形势比人强,在这种近身的场合内,能不起冲突————还是不起为妙。
在悄无声息间相互展示了一番力气和手腕后,察觉到“拿下对方很麻烦”这一事实,环绕于双方之间的气氛都缓和了不少。
谈判,永远是在实力对等的时候才能进行的。
礼仪性地寒喧了一番,确认了应确认的后,这位从属于【嬗变工坊】的帕梅拉娅小姐露出了一个别有深意的微笑,话锋陡然一转。
“既然都是参与此次炼金大赛的同道————那我也不藏着掖着。这次比赛的地点与规则不同往日,甚至连最后的评定标准都是关于【日落之门】的要素创造。
无论如何,在这次各方的纷扰中,炼金协会的态度都是确定的。”
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她做出了一个“拿取”的手势,解释道。
“【守密】、【揭示】、【利用】、【铭记】————在诸多势力的诸多态度中,学会虽然势力杂糅,盘根错节,但一直都站在【利用】与【铭记】这一方。”
“昔日炼金术的成就远远高于我们如今熟知的诸多技艺。【日落之门】的回归将引来纷争,激荡,以及对未来长远而微妙的影响。这固然难以接受。但危险的知识本身仍是一种宝贵的资源,如原油,如黄金,如钻石。我们将接纳它们,改造它们,使用它们——以此来造福一切凡俗与超凡。”
“这就是吾等的天命,这就是炼金术的使命,这就是【盗火术】的至高冠冕!”
“嗡!”
空气灼热,壁炉啪,阴影扭曲着远离一在这阐述【烬】之准则真髓,扬升【盗火术】根基的话语前,在场的五位炼金师皆有所共鸣,一个影响已经悄然降临于这节车厢之间,让所有机械设备都近乎狂热地工作了起来。
——此非虚言。
用“准则共鸣”这种最直白的方式,帕梅拉娅以此来证明自己所言皆为真实起码是她心中的真实。
而霍恩的立场————背负着“兰开斯特”之名,他势必不能放任眼前“老祖宗”的财产流落外界,但更无法接受【日落之门】被永久封存。于情于理,他与协会都有共同的目标。
眼前的,是“盟友”。
有时,谈判就是那么简单,在确定了彼此的立场,明晰了最根本的矛盾与冲突后,那剩下的一切都可以划到“有的谈”的范畴里。
那么,谈吧。
毫不客气地拉来一张椅子坐下,霍恩双手指尖交叠,饶有兴致地看着为首的帕梅拉娅,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那么,各位不惜大费周章邀我在此处见面,想必有着什么要知晓一或是还有什么要告知。家学渊源,我这一个半路出家的学徒必定不及各位远矣。人手补充,以各位的人脉也不至于找不到更合适的目标。”
“还是说,看上了我这“血裔”的身份,想要来查找些不为人知的隐秘?”
毫无遮拦,甚至有点犯忌讳的最后一句话掷地有声,将对面的四个炼金师统统沉默,早已知晓的科基尔就算了,甚至连身后的娜斯塔西娅都有些惊异地看了他一眼。至于思雷————思雷很乖,思雷什么都不知道哦。
“既然你这家伙都这么说了————那倒显得我们有点不太诚恳了。三位,让我来说吧。”
漫长的沉默后,出乎意料的声音从角落传来,语气虽然尽量显得大方,却带着遮掩不住的深深疲惫与咬牙切齿。
在信心满满的【安布罗斯杯】中输给霍恩,甚至还被反过来抬了一手,将其送上了第三的名次————在这场屈辱的败局后,裘德就一直闷在工坊之中,不声不响地进阶了第二印记,直到这次炼金大赛才被从疯魔一般的学习中唤醒,自信来考取正式炼金师的资格。
那我问你,那个霍恩海姆做得到吗?
虽然火星了半年的他在看到名单里也有那个名字时大受打击,但体内崭新涌动的力量又给了他自信。
在晋升以后花了诸多时间来巩固灵性,学习技艺,约束道途。在一位第四印记的同道途高位者支持下,裘德已经在“塑形”的领域臻至了自己的极限。遵循【烬】之准则的感召,从原本脆弱易损的【泥塑】烧制成为坚固的【陶偶】,以双手再现万事万相。
现在的他,怎么能输了,怎么会输了?
感受着霍恩身上充沛至极,活跃无比,甚至隐隐要超出印记的限制,自行凝聚的【烬】之共鸣————裘德好不容易创建起的自尊又被击碎了一次。
输人不输阵————虽然自己在超凡道途上已经落后了,但起码气度上,不能输!
盯着霍恩有些意外的眼睛,看着他瞳孔倒映中自己的身影,裘德心中有一股英雄的豪意陡然升起,连说话都有劲了起来。
“既然你都说了血裔”了————那就让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互通有无,来说说那些地上不允许的内容吧。”
“比如————那位小女王现在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