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李琚的筹划持续展开,各种各样的消息,也通过各种各样的渠道,逐渐汇总到了新安这座小城里。
新安城,议事厅。
李琚与众将正围在一处精细的舆图边上,研讨着现在的战场局势。
地图上,代表唐军力量的黑色小旗已如墨云般压向洛阳。
而象征着史思明叛军的红色箭头,则正从太原方向蜿蜒南下。
只不过,其来势汹汹的轨迹,却被数支自不同方向刺出的黑色箭头精准拦截、切割。
“殿下,”
就在这时,王胜的声音突兀地从殿外传来。
紧接着,他阔步进门,将数份密报一起呈上。
“殿下,河东急报,腊月初九,哥舒翰将军与王忠嗣大帅合兵,趁史思明主力拔营南归、后防空虚之机,以精骑突袭其岚州、汾州两处囤粮大营,大火焚天,叛军半数粮秣辎重化为灰烬!”
听见这话,众将顿时一愣
随即,脸上皆是露出了然的笑容。
李琚接过奏报,指尖在冰冷的纸张上划过,嘴角也不自觉勾起一抹弧度。
因为,这正是他要等待的信号。
缺粮的史思明,为支撑十馀万大军南奔,只能如饿狼般沿途劫掠。
王胜继续禀报道:“腊月十一,史思明部前锋过祁县,晋阳王氏百年积累的坞堡粮仓被其部将武令洵带兵劫掠一空,付之一炬。”
李琚眼中毫无波澜,世家大族的复灭,于他计划中不过是棋子落定。
“此外,程千里,李元忠部,也有了动作!”
王胜继续禀报:“腊月十五,程千里和李元忠部,以及常山的颜氏兄弟和睢阳的张巡两部,在得了王忠嗣的命令后,也分别自河东,常山,睢阳方面出兵,三路并进,将史思明主力牢牢逼入了山东境内。”
“至此,河北、山东膏腴之地,已尽在叛军刀锋之下,当地豪强大族,几无幸免,唯有河东的韦、裴、薛、柳、杨、杜几家,因地理之便,算是暂时躲过了这场血火。”
听见这话,李琚的目光不由得看向了舆图上的山东道所在之地。
多年筹划,这盘棋的最后一步,总算是落子了。
至于河东的那些世家,当五姓七望被根除之后,也就掀不起什么大的风浪了。
于是,李琚重新将视线转回洛阳。
王胜见状,也赶忙递上最后一份情报,接着说道:“最后是洛阳的情报,据杨钊所言,安禄山得知河北剧变,史思明非但未能速至,反陷于山东泥潭之后,已近癫狂。
洛阳城内,以荥阳郑氏为首的数家高门,皆被其以‘通敌’为名,抄家灭族,资财尽没于伪燕府库。
此外,安逆更征发洛阳周边数十万青壮丁口,日夜不休,加固城防,深沟高垒似是摆明了要与我军在洛阳城下死耗到底。”
厅内诸将闻言,顿时神色各异。
既有对叛军暴行的冷怒,也有对局势按预定轨道发展的了然。
薛延目光扫过沙盘上洛阳与山东两处巨大的红点,又掠过代表唐军的多路合围箭头,忽然冷不丁轻笑了一声。
这笑声,打破了短暂的沉寂,也包括李琚在内的众人下意识将目光看向了他。
薛延捻着短须,眼中带着一丝玩味,笑问道:“诸位看着眼前这态势,可觉眼熟?象不像史书里记载的一桩旧事?”
此言一出,厅内先是一静。
随即,包括李琚在内,众将脸上都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会心而意味深长的笑容。
那笑容里,是洞悉历史的了然,更是对眼下绝对优势的自信。
李琚更是直接摇头失笑,接过薛延的话头,语气轻松道:“薛帅说的是虎牢关旧事?”
“不错!”
薛延颔首,面上笑意更甚。
李琚闻言,不由得含笑点头道:“还真有点象,今安禄山龟缩坚城,负隅顽抗,与当年的王世充,还真是一般无二。”
顿了顿,他转而嗤笑道:“不过史思明嘛,比之当年纵横河北、气吞万里的窦建德,还差得远。”
“况且,我等今日之局,比之太宗皇帝当年,何止强了百倍?”
李琚环视众将,目光灼灼:“论兵锋之锐,我安西火器营冠绝天下;论粮秣之丰,潼关、江淮补给线畅通无阻;论兵力之厚,四方勤王之师尽在掌握!”
“太宗当年行险一搏,乃是不得已而为之。而我们嘛,只需堂堂正正,碾过去便是!”
“哈哈哈哈!殿下所言极是!”
万青第一个抚掌大笑道:“太宗文皇帝昔年若是有咱们如今这家底,那王世充、窦建德之流,哪里能蹦跶那么许久,早都被太宗皇帝碾碎了。”
“哈哈哈,不错正是此理!”
高仙芝、封常清等将领也纷纷笑着附和,议事厅内一时充满了豪迈自信的气氛。
李琚的断言,可谓是一语道出了他们心底的底气。
如今的他们,可比当年的太宗皇帝强太多了。
反观安禄山与史思明之辈,又岂能与窦建德那等枭雄相提并论?
李琚收敛笑容,重新坐回主位,声音恢复沉稳道:“好了,玩笑归玩笑。史思明这头饿狼被赶进山东,必会疯狂撕咬。
但咬得越狠,其罪孽越重,复灭亦越速。安禄山在洛阳,不过是作茧自缚。”
说罢,不再废话,直接看向诸将,下令道:“传令各部,按原定计划,继续整军备战,补充弹药,枕戈待旦。史思明也快被赶到黄河边了。待河北山东尘埃落定之时,便是我们兵临洛阳城下,与安禄山算总帐之时!”
“末将遵命!”
众将肃然起身,齐声应诺,眼中战意如火。
与此同时,山东,黄河西岸。
低垂的阴云之下,史思明临时驻扎的中军大帐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尽管有炉火噼啪作响,却也驱不散帐内刺骨的寒意。
随着气氛持续压抑,史思明再也忍不住,猛地将一份军报狠狠砸在地上,随即一脚将其踩入泥中,却是犹不解恨。
赤红的双目如欲滴血,面孔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胸膛剧烈起伏,喘息粗重如拉风箱。
“哥舒翰,王忠嗣,程千里,还有那颜家兄弟,张巡小贼!”
他咬牙切齿,每一个名字都象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刻骨的恨意。
随即,怒声骂道:“好一个李琚,好一个天罗地网,竟将老子十数万大军,当牲口一样驱赶进了这山东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