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新安城,议事厅。
薛延、万青、高仙芝、封常清等大将齐聚一堂,虽面带疲惫,眼中却燃烧着炽热的战意。
李琚一身玄色常服,端坐主位,身形挺拔如松。
他面前巨大的沙盘上,洛阳城被清淅地标记出来,四周插满了代表唐军的黑色小旗。
李琚目光扫过众将,没有任何废话,沉声道:“本王前日,已得了杨钊密报,安禄山已急令史思明回师洛阳。”
“似是欲集数十万之众,在洛阳与我军决战,想用人命堆死我们,诸位怎么看?”
李琚这话一出,万青顿时咧嘴一笑,不屑道“堆?他拿什么堆?新安城下,安守忠那老狗早就用厚盾人墙试过了。
“结果呢,连薛帅的军阵边都没摸到,就送了几千颗人头,他安禄山有再多兵,能经得起几轮铳子剥皮?”
相比万青的乐观,一旁的高仙芝则是摇摇头道:“洛阳城高池深,非新安城外野战可比。
若安禄山铁了心龟缩死守,辅以史思明回援的十数万生力军,确实是一块硬骨头。”
封常清也沉声道:“不错。且我军连日征战,将士疲惫,弹药虽得补充,但消耗亦巨。若不能速战速决,待史思明大军兵临城下,恐陷两面受敌之境。”
薛延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定定的看着洛阳城,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李琚却是冷不丁开口道:“谁说本王要强攻洛阳?”
此言一出,众将皆是一愣。
李琚的手指在沙盘上划过一道弧线,最终重重敲在洛阳城东面:“安禄山想等史思明,让他等就是了!”
此言一出,厅内瞬间寂静。万青张了张嘴,似乎想问“不攻洛阳打哪”,
但看着李琚沉静的面容和沙盘上那条清淅的轨迹,硬是把话咽了回去。
高仙芝与封常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诧与随之而来的思索。
“殿下的意思是”
薛延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探究。
李琚抬眼,目光扫过众将,锐利如刀锋:“安禄山想用人命填平火器之威,在洛阳城下与我们死磕。他把所有希望都押在史思明的援兵和洛阳城防上。可他焉知,他等的人,不是我们要等的人?”
李琚这话一出,众将又是一愣,但紧接着,便象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殿下的意思是,聚而歼之?”
万青最先按捺不住,急急询问道。
李琚笑了笑,缓缓道:“准确的来说,是一网打尽!”
“一网,打尽?”
听见这话,众将顿时猛地起身,眼中精光直冒。
李琚点点头,再次咧嘴一笑道:“不错,毕竟,安禄山的援军,未必是援军,可咱们的援军,一定是援军,他要等,那咱们陪他等就是了!”
听见李琚这话,众将顿时齐声应喏,心中再无疑虑。
李琚摆了摆手,淡淡道:“诸位,安禄山聚兵洛阳,看似困兽犹斗,实乃自缚手脚,自断臂膀,且耐心等着吧,待史思明抵达洛阳之日,便是天下重归宁靖之时!”
“是!”
众将轰然应诺,声震屋瓦,胸中战意如烈火般熊熊燃烧。
与此同时,汉中蜀道,逃亡途中,连绵的细雨正将蜀道浸润得泥泞不堪。
庞大的皇家车队,正在数万剑南军的护卫下,如同一条疲惫的长蛇,在险峻的山路上朝着蜀中艰难蠕动。
龙辇内,李隆基形容憔瘁,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山色。
连续逃亡,江山破碎的噩耗,早已抽干了他的精气神,只剩下无尽的颓丧和惊惶。
终于,他忍不住回望身后长安方向,眼中满是痛惜与悔恨。
也不知道叛军现在怎么样了,是已经被各地勤王军平定,还是已经打进了长安?
他这样丢下百姓,自己逃命的行为,真的对吗?
“报——,八百里加急!潼关捷报!”
就在李隆基心中泛起无尽的悔恨之时,突然,一声带着狂喜的嘶吼穿透了雨幕,如同惊雷般在寂静的队伍中炸响!
鲜于仲通浑身湿透,却不顾一切地冲到龙辇前,高举着一份被油布包裹的紧急军报。
激动地嘶吼道:“陛下,大喜,天大的喜讯啊,潼关大捷,安西军分别于潼关和新安城下大破叛军,阵斩贼酋安守忠,歼敌六万馀,如今叛军主力已溃,安禄山老巢洛阳门户已经洞开,大喜,大喜啊!”
“什么?”
听见这话,李隆基猛地从软榻上弹起,浑浊的双眼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他一把夺过军报,双手竟有些颤斗,急切地撕开油布,贪婪地阅读着上面的每一个字。
那令人激动的“斩首”、“大破”、“歼敌”、“合围”等字眼,瞬间如同滚烫的烙铁,灼烧着他近乎绝望的心。
“真真的?安守忠死了?数万叛军没了?”
李隆基喃喃自语,反复确认着军报上的印信和内容。
巨大的震惊过后,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如同岩浆般从心底喷涌而出,瞬间冲垮了连日来的阴霾和恐惧!
他猛地抬头,脸上因激动而泛起潮红,声音带着狂喜的颤斗:“天佑大唐,天佑朕躬啊,李琚朕的儿子,他他竟然真的做到了,挽狂澜于既倒。好!好!好!”
他连道三声“好”,胸中块垒尽去,仿佛瞬间年轻了十岁。
然而,这狂喜仅仅持续了片刻,紧接着,一丝冰冷的寒意便骤然爬上他的脊背。
他脸上的笑容缓缓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深的惊悸。
如此辉煌的战绩!
如此恐怖的战力!
安守忠、田承嗣、张通儒这些曾让他寝食难安的叛军悍将,竟在李琚的安西军面前如同土鸡瓦狗般灰飞烟灭!
如此,岂不是显得他这个皇帝很是无能?
而且,三庶人之案,至今可还没翻案呢
想到当年之事,李隆基心中的狂喜迅速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就连握着军报的手,都微微颤斗起来。
李琚如今手握如此不世之功,更掌此无敌劲旅。
待平定叛乱之后,他还会甘心匍匐在他这个仓皇逃入蜀地的“父皇”脚下吗,他还会尊自己这个“圣人”吗?
他会不会
“鲜于仲通!”
他越想,心中越是颤斗,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厉色:“立刻派人返回关中,给朕仔仔细细地查证此捷真伪,更要给朕看清楚朕那个立下不世之功的儿子,如今是何等气象!”
鲜于仲通心头一凛,瞬间明白了皇帝更深层的忌惮,立刻躬身:“臣,遵旨!”
他不敢怠慢,迅速点齐人手,转身消失在蜀道的雨雾之中。
龙辇内,李隆基颓然坐回软榻,那份带来狂喜的捷报被他紧紧攥在手中,却再也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窗外的雨声淅沥,仿佛敲打在他心头,冰冷而沉重。
帝国的曙光已然显现,但对他这位逃亡的天子而言,前方的道路,却似乎陷入了更深的迷雾与寒意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