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下,尹子奇、蔡希德等心腹将领听见史思明的骂声,顿时个个面如土色,噤若寒蝉。
没办法,连日来的噩耗早已将他们最初的骄狂击得粉碎。
粮道被彻底切断,后路被重重封锁,侧翼不断遭受袭扰,十几万大军如同陷入泥沼的巨兽,行动迟缓,士气低迷。
更可怕的是,他们携带的粮食早已耗尽。
沿途所过州县,但凡稍具规模的城镇,不是被唐军提前坚壁清野,就是被那些可恶的“义军”袭扰,根本抢不到多少粮食。
如今,士兵们早已开始杀马充饥,怨声载道。
就在这时,郭子仪眉头紧锁,带着沉痛与忧虑,开口道:
“大帅,据斥候回报,王忠嗣,哥舒翰部已自北面压至聊城;程千里、李元忠部也自西逼近;另有颜杲卿兄弟的常山军和张巡的睢阳军扼住了我东北方向的要道”
“眼下,我军已被三面包围于这黄河西岸狭长地带。更紧要的是”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军中只剩下三日的粮草了。”
听见军中只剩下三日的粮草,史思明更是如遭重击,身体晃了晃,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李光弼适时上前一步,眼中满是忧虑,道:“大帅,情势已危如累卵,三路唐军步步紧逼,合围之势已成,我军纵有决死之心,奈何将士饥肠辘辘,如何提刀上马?
眼下,唯有唯有就地筹措粮草,方能暂解燃眉之急,稳住军心,寻机渡河!”
“就地筹措?”
史思明眼神阴鸷地扫过郭、李二人,语气阴沉道:“说得简单,你们要本帅去哪筹措,这方圆百里,能跑的都跑了,剩下的穷鬼,骨头里能榨出几两油?”
郭子仪目光微闪,低声道:“大帅,普通百姓自然无粮。但山东乃千年世家盘踞之地。
“清河崔氏,青州苏氏,巨鹿魏氏这些高门大族,哪个不是良田万顷,仓廪如山?”
他们虽已逃散,但毕竟根基在此,其祖宅庄园之内,地窖暗仓之中,必有存粮,甚至金银细软,亦可充作军资,激励士气!”
“世家?”
听见两人再次提起世家,史思明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主要是,这些日子,他屠戮的世家已然太多太多了。
甚至已经多了百姓们将他史思明开始妖魔化,都说他是魔鬼转世。
虽说他个人,其实并不是很在乎名声。
可安禄山毕竟已经建国,而他,也已经成了大燕的二号人物。
若再继续无故屠戮世家,将来就算他和安禄山打下了天下,又该如何治理,天下人又岂能服他?
他可不是短视的安禄山,他心中,也是有几分君临天下的心思的。
“大帅!”
见安禄山还在犹豫,李光弼声音顿时拔高,焦急道:“大帅,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眼下,我军已至生死存亡关头,若无粮,莫说渡河驰援洛阳,便是眼前这黄河,弟兄们也没力气游过去!
届时,都不用唐军来攻,我军便会崩溃,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放手一搏!”
“是啊大帅!”
这时,其他将领也凑了上来,劝道:“大帅,劫掠世家,固然结怨甚深,但能得粮草续命,或可争得一线生机。待渡过黄河,与陛下会师,再图后计,若不然”
史思明脸色变幻不定,如同风暴中的海面。
愤怒、憎恨、恐惧,以及一丝被逼出来的疯狂在他眼中交织。
他死死攥着拳头,指节捏得咯咯作响,仿佛要将无形的敌人捏碎。
继续劫掠世家,是饮鸩止渴,是自绝于天下!
可不这么做,立刻就是死路一条!
十几万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还有他自己都将葬身在这黄河岸边!
“嗬嗬嗬”
史思明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额角青筋暴跳。
良久,他终于抬头,赤红的双眼扫过帐下诸将,那目光中充满了暴戾与绝望的疯狂。
“好,好一个李琚,好一个四面合围,这是要把老子和这十几万弟兄往死路上逼!”
他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里挤出来:“也罢,横竖都是死,老子就是死,也要做个饱死鬼!也要让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老爷们,给老子垫背!”
他猛地拔出腰刀,狠狠劈在面前的桌案上,木屑纷飞!
“传令!”
史思明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带着令人骨髓发冷的杀意:“各部听令,给老子去杀,去挖地三尺的杀,目标——所有山东境内未及撤走的世家大族。
他们庄园、府邸、祠堂、祖坟,见粮抢粮,见财夺财,敢有藏匿抵抗者”
他眼中凶光毕露,一字一顿:“杀!无!赦!”
说罢,他目光转向诸将,冷声道:“尹子奇,蔡希德,牛廷玠,你三人各率本部,分头行动,老子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三日后,我要见到足够大军半月之粮,否则”
史思明没有说下去,但那森然的目光让三位将领浑身一颤,慌忙抱拳领命。
军令如山,带着血腥味迅速传遍大营。
很快,叛军营中便响起了凄厉的号角和将领们凶狠的咆哮。
一支支如狼似虎的叛军部队,如同决堤的浊流,扑向了黄河西岸那些曾经显赫无比、富甲一方的世家庄园。
哭喊声、咒骂声、兵刃碰撞声、房屋倒塌声瞬间撕裂了山东大地的宁静。
浓烟与火光开始在苍茫的原野上冲天而起。
史思明走出大帐,寒风卷着烟尘扑面而来。
他望着远处升腾而起的滚滚黑烟,听着风中隐约传来的凄厉哭嚎,脸上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片麻木的狰狞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他抬头望向西南洛阳的方向,眼神复杂。
安禄山洛阳
他还能带着这支残兵败将,闯过滔滔黄河,闯过那李琚布下的天罗地网吗?
浑浊的黄河水在远处呜咽奔流,冰凌碰撞,发出清脆而冰冷的声响。
仿佛在为这片即将被血与火彻底洗礼的土地,奏响最后的哀歌。
最终,他的眼神还是坚定起来,咬牙道:“该死的安禄山,老子必然要与你平分天下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