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您是光王殿下?”
他仿佛难以置信,努力的瞪大眼睛,想要上前确认,却又不敢上前。
李琚心情沉重,快步走到哪老者面前,眼框含热道:“是我,我回来了,我来勤王了!”
老儒生依旧不敢相信,浑浊的目光不断在李琚脸上来回扫视。
直到,看见那张与当朝圣人几分相象的脸,终于忍不住老泪纵横。
“是您,真的是您!”
他猛地拔高音量,象是终于确认了李琚的身份。
随后这个须发皆白的老儒生,这个试图以扁担挡住三万“叛军”的老书生,象是被瞬间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和愤怒。
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李琚面前!
他没有行礼,没有叩拜。
只是猛地抬起头,布满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浑浊的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滚滚而下,混着尘土,在沟壑间肆意流淌。
他用尽残存的力气,发出一声撕心裂肺、饱含了无尽悲愤、委屈和绝望的哭嚎。
那哭声穿透云宵,也狠狠落在李琚和所有安西军将士的心上。
“殿下——!殿下啊——!”
“您您怎么才来——您怎么才来啊——!”
老儒伸出枯瘦的手,颤斗着指向身后那座死寂、混乱、如同末日坟场般的长安城,声音泣血。
“您看看,您看看这长安!看看这天下啊——!!!”
“煌煌大唐百年盛世祖宗基业”
“都都已经被糟塌得千疮百孔了啊——您您怎么才来啊——!”
他嚎啕大哭,捶胸顿足,老泪纵横。
这一声声泣血的控诉,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李琚的胸口,比任何刀剑都更让他感到窒息和疼痛。
他杀伐果断,可以毫不尤豫地碾碎叛军。
他冷酷无情,可以毫无顾忌地清算门阀蛀虫。
他甚至可以背负万世骂名而面不改色。
可面对眼前这个跪地嚎啕,代表着长安最后一点不屈脊梁的老书生,面对这字字血泪、直指帝国疮痍的质问
李琚,第一次感到了一种深深的,近乎茫然的无措。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泣血的哭诉,不知道该如何安抚这满城绝望的百姓,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扶起眼前这位可敬又可悲的老人。
他的手僵在半空,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份沉重,远超战场上面临的任何绝境。
而老儒声声泣血的询问,同样砸在了每一个安西军将士的心头。
一众唐军将领和将士也忍不住面面相觑,却只能肃立无声。
一时间,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绝望的哀嚎与呼啸的寒风。
那佝偻的身影,那根跌落的扁担,映衬着洞开的城门和城中末日般的混乱,构成一幅刺目惊心的画卷,令这群刚从尸山血海中趟出的悍卒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窒息与沉重。
李琚眼框酸涩,胸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深吸一口带着烟尘与绝望气息的冷风,压下喉头的哽塞,俯身,双手用力搀扶起浑身颤斗的老儒生。
那枯瘦的手臂轻飘飘的,却承载着长安最后的悲愤。
“老丈”
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试图宽慰,却发现千言万语堵在胸口,竟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解释西域的艰难?
诉说归途的凶险?
在这位以扁担为剑、直面“叛军”的老者面前,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能给的,唯有用行动证明。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城门洞深处,几个身影跟跄着奔了出来。
为首一人,穿着沾满尘土的亲王常服,发髻散乱,脸色苍白,正是忠王李亨!
他身后跟着同样形容狼狈、气喘吁吁的贺知章与李泌。
三人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死死锁定了玄甲鲜明的李琚,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抑制的激动光芒,泪水夺眶而出。
“八弟!”
听见这声八弟,李琚愣了一下,随即猛地扭头看去。
看清来人竟是李亨之后,心中顿时惊愕万分。
李亨他竟然没有跟着李隆基西逃?
他竟然留在了这座被抛弃的末日之城?
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他还以为,以这位兄长的性格和处境,会象历史上那般,先随着李隆基西逃,然后伺机登基呢。
“八弟!”
李亨却是完全忽略了李琚眼中的愕然,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跟跄着冲到近前。
声音带着哭腔,激动得语无伦次:“你来了,你终于来了,长安长安有救了,大唐大唐有救了啊!”
他一把抓住李琚的手臂,眼中是极度紧张与期盼。
贺知章与李泌紧随其后,虽未言语,但那含泪的双眼和深深作揖的姿态,无不诉说着同样的激动与希冀。
李琚看着兄长激动中带着深深疲惫和恐惧的脸,看着他身后这座曾经繁华鼎盛、如今却如同鬼蜮的空城。
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强烈的唏嘘。
他反手稳住李亨,沉声道:“阿兄,是我回来了,但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说罢,他目光扫过周围徨恐不安的百姓和肃立的军阵,果断下令:“薛延,派人妥善护送这位老丈回城安置,好生照看。”
“喏!”
薛延立刻应声,指派两名沉稳的亲兵上前,小心搀扶起仍在抽噎的老儒生,低声劝慰着向城内走去。
见状,李琚这才转向李亨,单刀直入,问道:“阿兄,长安眼下是何情形?关中各处关隘守军何在?城中尚有多少可用之兵?府库仓廪,还剩几何?”
听见李琚的问题,李亨脸上激动的红晕迅速褪去,随后,便被浓重的苦涩取代。
他重重叹了口气,声音充满了无力与绝望:“完了都完了,父皇西幸,百官景从,能跑的都跑了!大散关、萧关守军早已溃散无踪。潼关董延光、武关萧凌尚在死守,然兵少粮缺,危如累卵!”
他指着身后空洞洞的城门,声音愈发凄凉:“至于长安十室九空!禁军精锐几乎全被陈玄礼、盖嘉运带走护驾,留下的府兵、金吾卫逃散大半,如今城中怕是连维持街面秩序的差役都凑不齐了!”
他顿了顿,脸上肌肉抽搐,带着难言的屈辱:“府库更是更是被搬空了,金银绢帛、粮秣军械,能带走的都被带走了。留下的只剩下些笨重杂物和空荡荡的仓房,他们把长安彻底掏空了才走的啊!”
李琚尽管早已料到李隆基西逃必然卷走大量财富。
但亲耳听到这“掏空”二字,李琚胸中那股压抑的怒火还是轰然炸开。
他捏紧拳头,指节咯咯作响,冰冷的杀意在眼底一闪而过。
昏君!
国贼不如!他在心中将那个仓惶西顾的“圣人”唾骂了千遍万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