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一幕,李琚的眉头锁得死紧,胸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情绪。
有愤怒,对那个仓惶西逃、弃城弃民的“圣人”滔天的愤怒!
有心痛,为这座承载着帝国荣耀、如今却深陷泥沼、任人宰割的都城,为这百万惶惶不可终日的子民!
他捏紧了腰间刀柄,但冰冷的金属触感,也无法压下那股灼烧五脏六腑的火焰。
“殿下”
身旁的薛延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意和一丝不忍,迟疑道:“这还是长安吗?”
李琚没有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
他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烟尘,恐慌和某种腐败气息的空气呛得他喉咙发紧。
他正要抬手,命令大军上前,再命传令官上前喊话,询问城中是否还有主事之人,哪怕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吏,也强过这彻底的混乱。
可就在此时!
异变陡生!
拥挤混乱的人群忽然象被巨力劈开的海浪,猛地向两侧仓惶退散,发出一片更加惊恐的尖叫。
“叛军,是叛军来了!”
“跑啊,快跑!”
却是城中的百姓,发现了这支突如其来的大军,并下意识的将这支大军当成了叛军。
“安禄山杀进来了,逃啊,快逃!”
只一瞬间,人群的惊恐便达到了顶点,哭喊声震天动地。
无数的百姓狼狈逃窜,互相践踏,哭着喊着四下逃窜。
明明,李琚麾下的大军根本没有任何动作。
可他们,却象是陷入了极大的惊恐之中,仿佛叛军的屠刀已经架上了他们的脖颈。
“杂胡叛军——!休想入城——!!!”
可就在所有人都在因李琚的大军压境狼狈逃窜之时,在那狼借一片的街道中央,却陡然出现了一个身影。
他须发皆张,怒吼着,逆着奔逃的人流,踉跟跄跄,却又无比决绝地向着城外森严的大军数组,冲了过来!
那是一个老儒!
他须发皆白,身形枯瘦,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旧儒袍,在这料峭春寒中显得单薄而佝偻。
他手中没有武器,只有一根寻常人家用来挑水的,磨得光滑的扁担。
此刻,这根扁担被他双手紧握,高高举起,仿佛握着一柄无坚不摧的利剑。
他一边拼尽全力地奔跑,一边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嘶哑的怒吼:“要踏进长安——!先从我老头子的尸体上——踏过去——!”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如同惊雷,狠狠劈在安西军三万将士的心头!
肃杀,整齐的军阵,第一次出现了肉眼可见的骚动。
前排的陌刀手紧握刀柄的手指微微发白,弓弩手下意识地绷紧了弓弦,战马不安地打着响鼻。
所有人,无论是久经沙场,见惯生死的悍卒,还是沉稳如山的将领,脸上都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极致的错愕!
但这愕然只持续了一瞬。
紧接着,一股比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更沉重、更苦涩、更令人心酸的情绪,便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人!
这算什么?
长安煌煌百万民!
满朝天子与文武公卿!
车驾华服,冠冕堂皇!
可当大厦将倾,叛军压境之时,他们逃了,跑得比谁都快!
最后,站在这帝国心脏破碎的门户前,用血肉之躯试图阻挡“叛军”铁蹄的
竟然只是一个手无寸铁,连走路都颤颤巍巍,用扁担当武器的老书生?!
这是何等的讽刺!
这是何等的悲哀!
李琚死死盯着那个越来越近,瘦小却爆发出惊人气势的身影,眼框骤然一热!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滚烫,瞬间冲垮了这位西域杀神眼底的冰冷与铁血。
他几乎能感觉到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在眼框里迅速积聚,打转,几乎要夺眶而出!
十年!
十年时间,他在西域,浴血搏杀,刮骨疗毒,承受了多少屈辱与背叛?
他以为自己的心早已淬炼得比精钢更硬,比寒冰更冷!
可就在这一刻,看着这个冲向自己大军的老儒生,看着他那根可笑的扁担和那双燃烧着最后一丝血勇的眼睛
李琚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坚硬外壳,竟被击得粉碎!
“吁——!”
李琚猛地一勒缰绳,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翻身下马!
动作甚至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急切和慌乱。
沉重的玄甲甲叶撞击,发出铿锵之声。
他大步向前,越过了最前排的陌刀手,丝毫没有在意自己是否暴露在可能的冷箭之下。
他迎着那冲来的老儒,用尽力气,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坚定:“老丈,且住手——!”
“我等非是叛军——!!!”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拔高:“吾乃安西军主帅,奉旨入关——勤王——!!!”
“奉旨勤王”四个字,如同定身咒语,让那疯狂冲击的老儒猛地一个跟跄,高举的扁担僵在了半空。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几步之外、那身披玄甲,气质凛冽如刀的青年,浑浊的目光里充满了极度的不信任和深深的怀疑。
“勤勤王?”
老儒的声音嘶哑干裂,带着浓重的喘息,随即怒声道:“不可能,这时候,哪还有什么勤王的大军?你你休要诓骗老朽!叛军叛军惯会花言巧语”
说罢,他再次举着怒目圆睁,举着扁担朝李琚冲了过来。
他眼中毫无畏惧之色,有的只是视死如归的愤怒与绝望。
“殿下小心!”
几名亲卫应声而出,就要护卫李琚。
李琚却是心中一痛,忙伸手屏退了亲卫,随即眼神一凝,再次开口,声音低沉道:“老丈可还记得十年前,被妖妃构陷,被驱逐出长安的三位皇子?”
听见这话,老儒的身体猛地一震,浑浊的眼睛骤然睁大!
李琚一字一顿,痛惜道:“吾乃——光王——李琚——!!!”
“光光王李琚”
老儒僵在原地,喃喃地重复着,仿佛在咀嚼着这个遥远又带着血腥味的名字。
随后,他苍老脸庞的瞬间凝固。
尘封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破了绝望的堤坝。
十年前那场震动朝野的惨剧,那三位仓皇西奔,却在西域搅动风雨的皇子身影,特别是那位以刚烈着称的“光王”无数的画面在老人浑浊的脑海中闪回。
“光光王殿下?”
老儒的声音陡然变了调,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颤斗。
手中的扁担“哐当”一声掉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