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望去,眼前的关城,已经没有了守军的旗帜,没有了巡逻的哨兵,甚至连关楼上都看不见人影。
关门之后,只有无数扶老携幼,背着简陋包袱的百姓。
他们如同决堤的蚁群,哭喊着、推搡着,争先恐后地从那敞开的关门中涌出。
然后,跌跌撞撞地向着西边仓惶逃窜。
哭声、喊声、孩童的惊啼、牲畜的嘶鸣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末日逃亡的绝望哀歌。
关前道路上,丢弃的破旧家什、散落的粮食、甚至被践踏而死的牲畜尸体随处可见,一片狼借
“这这他娘的是怎么回事,难道长安已经沦陷了?”
薛延勒住战马,望着眼前洞开的雄关和汹涌的难民潮。
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只觉得心里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直冲天灵盖。
乔天养脸色铁青,冷声道:“还用问吗?皇帝跑了,守关的兵将,还有那些管事的官儿,也他妈全跑了呗,连关城都不要了!”
“混帐,懦夫!”
徐冲更是气得破口大骂,唾沫星子横飞。
他们实在不理解,为什么李隆基会昏聩到放弃大散关,他难道忘了关中为什么叫关中吗?
现在倒好,皇帝带头跑路,连大门都直接敞开来不要了!
这他娘的是把整个关中腹地,把长安城,都赤条条地晾在叛军面前啊。
众人气得浑身发抖,恨不能将那逃跑的皇帝和官员生吞活剥。
李琚看着这一幕,尽管脸上不显,可看着眼前这座不设防的雄关和绝望奔逃的百姓,心中也涌起一股荒谬绝伦又怒不可遏的情绪。
他知道李隆基被吓破了胆,却没想到竟能懦弱昏聩至此。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逃跑了,而是彻底的自毁长城,将祖宗基业,百万生民弃如敝履!
“好一个‘圣人’!好一个‘西幸’!当真是前无古人啊!”
他冷声开口,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
这笑声里没有半分愉悦,只有化不开的鄙夷和深沉的怒火,
但他终究是李琚,是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统帅。
荒谬和愤怒只在他眼中停留了一瞬,便被更强烈的责任感和杀伐果断所取代。
关中不能乱,长安必须守住!
没有人守,他来守!
他深吸口气,压下心头怒火,唤来负责收集情报的王胜,沉声问道:“除了大散关之外,其他三关现在是什么情况?”
王胜闻言,赶忙上前报上最新情况:“回殿下的话,根据眼线传回的消息,除了大散关的守军已经全部撤离之外,萧关的守军亦是开始溃散,唯有潼关守将董延光与武关守将萧凌还在坚守,不过两关逃窜之兵甚多,若久无支持,恐怕也撑不了多久!”
听见这话,饶是李琚心硬如铁,也不禁又是一颤。
但他还是立刻做出应对,厉声下令道:“乔天养!”
乔天养赶忙上前拱手:“末将在!”
李琚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这才接着下令道:“令你率两千精锐,即刻入关,重新署理大散关城防,关闭所有城门,只留一门限时通行!”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驱散无关百姓,胆敢冲击关防、散播谣言、趁乱劫掠者,杀无赦。务必在明日日落前,让此关重新立起来!”
“得令!”
乔天养抱拳领命,眼中凶光毕露,没有丝毫尤豫。
李琚点点头,继续唤道:“徐冲!”
徐冲应声而出:“末将在!”
“你率两千骑兵,一人双马,星夜兼程,赶赴北面萧关。萧关乃屏障关中之北,是隔绝河套胡骑的要冲,绝不容有失。
抵达后,若守军尚在,则节制其军,命其与尔等协同守关。若如这大散关一般你便自行接管关防,收拢溃兵,整肃防务,务必守住关隘!”
“末将领命!”
徐冲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立即调转马头,清点人马。
李琚最后看向王胜,吩咐道:“王胜,你速带两队快马斥候,持我安西军令牌,走最近的路,分别前往萧关和武关!”
“告诉两关守将,皇帝跑了,但大唐还没亡。我安西军奉诏勤王,已兵临大散关。让他们咬牙坚持住,死守关隘,本王不日便至。
凡敢弃关而逃者,纵是逃到天涯海角,本王也必取其项上人头,诛其三族。告诉他们,守住了,本王保他们荣华富贵;守不住,提头来见!”
“喏!”
王胜肃然抱拳,点起两队精锐斥候,风驰电掣般分头而去。
一道道军令如同冰冷的铁流,迅速而高效地流淌出去。
总算是让这座因皇帝逃跑而崩溃的关中西北门户,强行稳住了阵脚。
李琚不再看那混乱的关门和哭嚎的难民,他猛地一夹马腹,玄色战马嘶鸣一声,人立而起。
“其馀各部,随本王——入关!”
他手中马鞭直指那洞开的,像征着耻辱与混乱的大散关城门。
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一股涤荡乾坤的决绝。
“目标,长安!”
“得令!”
黑色的铁流再次激活,带着凛冽的杀伐之气和重整山河的意志,轰然涌入大散关那空荡荡的城门洞。
铁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重而坚定的回响。
大军踏过狼借的道路,迎着漫天哭嚎与绝望,如同归巢的猛,不过短短数日,便已经兵临长安城下。
长安城。
这座曾经万国来朝,冠盖云集的大唐心脏。
此刻却象一块被遗弃的朽木,在初春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李琚勒马于明德门外的高坡,玄甲映着铅灰色的天光,目光穿透稀薄的晨雾,投向那熟悉又陌生的巨大轮廓。
没有想象中的旌旗招展,没有守军森严的数组,甚至没有一丝活气。
城门,如同大散关一样,洞开着。
或者说,更象是被彻底抛弃后无力合拢的巨口。
一股死寂,绝望的气息如同实质的潮水,从洞开的城门里,从高耸却空荡的城墙上弥漫出来,无声地拍打着安西军沉默的数组。
然而,被死寂笼罩的城中,并非无人。
相反,视线所及,长安宽阔的主干道上,挤满了黑压压,蠕动的人群。
那是无力追随龙纛西逃的寻常百姓。
他们扶老携幼,背着简陋得可怜的包袱,脸上混杂着茫然,麻木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孩童的啼哭尖锐地撕破压抑的空气,又被更大声的绝望呜咽和妇人撕心裂肺的嚎啕所淹没。
街角巷尾,散落着被踩踏的家什,翻倒的破车,还有在寒风中打着旋儿的纸钱和撕碎的告示。
几处地方冒出滚滚黑烟,不知是混乱中的失火,还是焚烧无用之物的浓烟。
整座城池,弥漫着浓郁的,令人窒息的末日味道。
昔日的煌煌帝气,荡然无存,只剩下被彻底抽去脊梁的瘫软和等待最终审判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