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这个认知,一个计划瞬间在刘军脑中成形。
硬碰硬或一味躲避并非上策,反而可能激化矛盾,引来更猛烈的追查。或许,可以利用这种“同源”的模糊身份,以及他们背后的“业务网络”搞到一些自己想要的东西……
下方,纹身男依言朝另一条巷子快步追去。留下的那个男人则掏出手机,似乎想打电话汇报。
就在他低头看向屏幕的刹那——刘军动了。
他是如猎豹般从墙头无声跃下,落地瞬间已贴近对方身后。
然后,他用左手拍了一下这个男人的肩膀,并用粤语说:
“在找我?”
男人浑身剧震,如同被电流击中,瞬间僵直,握着手机的手指指节发白。他甚至没感觉到有人靠近!冷汗唰地一下就冒了出来,下意识就要拧身反击。手已摸向腰间藏刀的位置,身体肌肉绷紧。
可当他看清刘军的脸,以及对方那平静得近乎冷漠、却又没有流露出任何攻击意图的眼神时,动作不由得一滞。
对方只是轻轻拍了他的肩膀,此刻双手甚至随意地垂在身侧,没有摆出任何格斗架势。
这种平静,比任何凶神恶煞的表情都更具压迫感。
“你……”男人喉咙发干,刚吐出一个字。
刘军没给他组织语言的机会,继续用那种平稳的、却带着无形重量的粤语说道,语速不快,确保每个字都清晰入耳:
“跟了我三条街,从诺德林根街跟到这里。兄弟,辛苦了。不过,下次踩盘,动静可以再小点。”
他不仅点破了他们的跟踪,还精准说出了起始地点,甚至用了“踩盘”这个道上的黑话。
男人的脸色瞬间变了几变,惊疑不定。对方知道他们的行踪,知道他们的意图,甚至可能听到了他们刚才的对话!可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又是什么时候绕到身后的?
“你……你是准?怎么知道……”男人下意识地用粤语反问,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
“我是谁不重要。”刘军依旧用那种平和的、听不出情绪的粤语说道,他甚至微微侧了侧头,仿佛真的只是好奇,“我只想问,你们为什么跟了我三条街?我看起来,像是坏了这里的规矩,还是……挡了哪位大佬的财路?”
他没有表现出愤怒或敌意,反而用一种近乎“请教”的语气,这比直接的威胁更让男人摸不着头脑,压力也更大。
因为这意味着对方要么是深不可测、有恃无恐,要么就是真的“误会”了,但无论是哪种,处理不好都可能惹上麻烦。
男人咽了口唾沫,脑子飞快转动。对方一口流利的粤语,身手诡异,对道上的黑话也门清,肯定不是普通游客或正经商人。
但看这态度,又不像是对头派来找茬的。
难道……真是自己这边搞错了?
“没……没有挡财路。”男人勉强稳住心神,试图套话,“兄弟你……面生得很,你在这一带转悠,我们也是按规矩办事,看看有没有生面孔……特别是最近不太平,有帮南越猴子捞过界,抢生意,大佬吩咐要小心点。”
他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刘军的反应,想从细微的表情判断对方的来路。
刘军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仿佛接受了这个解释。
“原来是这样。那看来是误会了。我初来乍到,只是找地方落脚,不想惹麻烦,更不想挡谁的财路。”
说完之后,刘军扭头就走,轻飘飘的补充了一句:“不过,下次你们眼睛放亮一点,看在都是兄弟一场,我可不是随时都很好说话的。”
男人喉咙动了动,脑子飞快转着。刘军那轻飘飘却分量十足的警告还在耳边,就这么让他走了,自己这边没法交代,但硬拦又没那胆子。
他眼神快速闪烁了几下,想到了一个说辞,赶紧出声:“兄……兄弟,留步,留步!”
刘军停下脚步,微微侧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却依旧平静无波。
男人赶紧往前凑了半步,脸上堆起一些假笑,但眼神里依旧带着审视和试探:
“兄弟,别见怪,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听你口音,也是老家(港岛)过来的?不知……是哪条道上的兄弟?说不定还是自家人,大水冲了龙王庙呢!”
他这是在盘道了。
刘军的粤语、身手、对黑话的熟悉,都指向他绝非普通路人,很可能是“自己人”(广义上的江湖同道)。
如果真是同乡甚至同门,那刚才的冲突就真是误会,说不定还能拉拢一下——最近跟南越帮摩擦不断,正是缺人手,尤其是有本事的人手的时候。
刘军闻言,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似乎是在掂量他这话的分量和意图。然后,他脸上那丝被打扰的不耐似乎淡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难以捉摸的神色。
“道不道的,离开久了,不提也罢。”刘军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气里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疏离和沧桑感,“以前跟中环的‘荣哥’做过几年事,叫我阿晨就行。”
“荣哥?”男人眼神闪烁了一下,心里迅速过滤着港岛有名有号、能在中环站稳脚跟的“荣哥”。
叫这个花名的大佬不少,但能称霸中环、让手下人有这等身手的……他一时对不上确切的人,但这并不妨碍他做出判断——对方绝非虚言,那股子沉淀下来的、见过大风浪的气度是装不出来的。
“原来是晨哥!”男人脸上的假笑变得热络了些,身体也微微放松,不再是完全的戒备姿态,“失敬失敬!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他说着,右手状似自然地垂到身侧,拇指内扣,食指与中指并拢伸直,其余三指蜷曲,做了一个看似随意、实则隐晦的手势——这是“和兴盛”内部用来在陌生场合、不便明言时,试探对方是否同门或盟友的暗号之一。
当然,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刘军的脸和手,观察他最细微的反应。如果是真正在港岛道上混过、尤其是和“和兴盛”有过渊源的人,哪怕不是本门兄弟,也多半能认出或理解这个手势的含义,并做出相应回应——或是回以特定手势,或是用约定俗成的切口接话。
刘军看到了那个手势。他的目光在那只手上停留了不到半秒,眼神没有任何变化,没有认出标志性的恍然,也没有不明所以的疑惑,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没有回以任何手势,也没有接话,只是看着对方,仿佛那只是一个普通的、无意义的动作。
然后,他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那笑容很淡,几乎看不见,却带着一种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淡漠。
刘军当然认出了这个手势。
但他却没有这方面的记忆,只是纯粹知道而已。
和兴盛的人。
“都是过去的事了。”他开口,声音依旧平淡,神色高深莫测,像是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久远事实,又像是一个看透了江湖险恶、倦了纷争的大佬,在划清界限,“现在只想找个清净地方,安安稳稳过日子。刚才的事,既然是误会,就此揭过。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他说完,再次转身,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绝。
那姿态仿佛在说:我已金盆洗手,江湖事与我无关,莫要来扰我清净。
男人愣住了。对方这反应,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不接暗号,可以理解为谨慎或不是同门。但这副“往事休提,只想安稳”的退隐姿态,配上那身鬼魅莫测的身手和波澜不惊的气度,反而显得更加高深莫测。
什么样的人才会在展现出如此实力后,却急于与过去切割,只想“安稳过日子”?
要么是真的大彻大悟、退隐江湖的大佬,要么……就是身上背着天大的麻烦,不得不隐匿行踪的亡命徒!
无论是哪一种,都绝不是他们这些在街区讨生活的小角色能轻易招惹或放过的。
“晨哥!晨哥请留步!”
男人这次是真急了,也顾不上再试探,几步追上来,语气里带上了近乎恳求的意味,“晨哥!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大量!但……但您看,这误会一场,我们兄弟俩回去也没法交代。我们老大七哥,最敬重您这样的前辈高人!您就当赏个脸,移步到我们那儿坐坐,喝杯茶,让我们当面给您赔个罪,也让七哥认识认识您这样的英雄人物,行吗?”
刘军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似乎在沉吟。
几秒钟后,他才缓缓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男人脸上。这次,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极淡的、仿佛经过权衡后的无奈。
“带路。”
依旧是那两个字,平淡无波,却不再有立刻离开的意味。男人如释重负,连忙恭敬地在前面引路,姿态比刚才更加小心。
刘军跟着他,步履依旧从容,但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清明。
他知道,这副“厌倦江湖、寻求安稳”的人设,比任何强硬或狡猾的姿态都更能引起这类人的兴趣和忌惮。
它解释了为什么他身手不凡却低调,为什么对道上的事门清却不愿深谈,也为他接下来可能提出的“特殊需求”埋下了伏笔——一个想安稳过日子却又深知江湖险恶的“过气”大佬,需要一些“防身”和“清净”的保障,合情合理。
至于见了那位“七哥”后,这出戏该如何唱下去,如何从这条灰色渠道里捞出他需要的东西,而不被反噬……那就得看临场发挥了。
他大脑中那些关于规则、谈判和危险评估的“程序性记忆”,正悄然启动,开始为接下来的会面默默计算着各种可能性和应对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