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凭那晚在沙龙现场，她看得出来关璐对刘军流露出的那些眼神和下意识的举止就知道，关总已经爱上了刘军这个她自己找来的演员，而不是‘表演’。
“合约结束是事实，而且，我觉得关总分得清轻重，关总是个极其理性的商人，你看她在发布会上的表现就明白，公私分明。合作是基于利益，不会因私人关系的变更受影响。”
顾清妍摇了摇头：“你太不了解女人了。”
刘军：“”
顾清妍把话题继续：“好，我们先不谈关总。那我们谈谈你。是你主动提出结束合约的吗？”
“对，当时算是我主动提出的。”
“为什么？是因为‘扮演’本身带给你的压力太大了吗？”
“因为合约马上到期，我只是提醒一下关总”刘军斟酌了一下用词的表达，“而关总觉得我是在算日子离开，也很生气，于是我们就结束了合约。”
尽管刘军说得轻描淡写，但顾清妍心里想的却不是大家平静‘结束合约’的事。
她知道关璐投入了真情，而刘军（或者说“allen”）却在按合同办事。在深陷感情的一方听来，这无异于冰冷的倒计时和赤裸的划清界限。
“关总表现很正常关氏和你哥的公司顺利合作”
刘军的话在她脑海中回响。她不得不承认，从客观事实来看，刘军的判断并非全无道理。
沙龙结束后的这些天，她确实格外关注关氏那边的动向，特别是关璐的公开表现。她通过哥哥顾浩博的只言片语，以及财经新闻里的镜头看到的是：
关璐在与顾氏集团的签约仪式上，一如既往的冷静、干练，言辞清晰，逻辑缜密，对所有合作细节都展现出极强的掌控力。脸上看不到丝毫失恋女子应有的憔悴或恍惚。
双方的合作项目已经在紧锣密鼓地推进，关璐领导的团队效率极高，没有任何拖延或异常。这至少说明，关璐的专业层面没有因私人感情而崩溃。
还有就是无懈可击的公众形象。在有限的几次公开露面中，关璐的姿态无可挑剔，甚至比以往更显魄力，仿佛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事业中，用工作填满了所有空间。
“她是一个理性的商人，知道什么更重要。”
刘军这句话，虽然冷酷，却精准地描述了他所看到的“事实”。在他，或者说在一个纯粹的“合约执行者”眼中，关璐的行为完全符合一个“理性商人”的标准，感情受挫，但事业为重，甚至化悲痛为力量，更加专注于商业扩张。
但是
顾清妍的眉头微微蹙起，心理医生的直觉和对人性的深刻理解，让她无法完全接受这个“一切正常”的结论。
“你太不了解女人了。”她刚才的感叹并非无的放矢。
顾清妍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对面的刘军脸上。
他平静地喝着咖啡，仿佛刚才谈论的只是一桩已经了结的普通生意。她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无奈，也有一丝怜悯——不是怜悯关璐，而是怜悯刘军。
他凭借高超的“扮演”完美地完成了任务，却也因此彻底屏蔽了对他者情感的感知力。他看到了“理性商人”关璐，却对那个“陷入爱里的女人”关璐的内心风暴一无所知，或者说，他无法共情。
而这，恰恰是情景记忆丢失患者的典型特征。
情景记忆承载着情感。
情景记忆，不仅仅是关于“发生了什么”的事实记录，更是承载事件发生时那个“我”的切身感受、情绪波动和身体反应的容器。
它就像电影的成片，包含了画面、声音、以及最重要的——贯穿始终的情绪基调。失去情景记忆，意味着失去了与过往情感体验的连接点。
人生，其实就是由无数情景记忆编织而成的‘故事’组成。
他能运用知识，却可能无法感受学习这些知识时的喜悦、攻克难题时的激动、乃至与同行交流时产生的情谊。这会导致一种情感上的‘失认症’，他理解世界，却难以感受与世界的情感联结，容易陷入情感淡漠或疏离。
顾清妍意识到，刘军对关璐的“误判”，其根源远比“不了解女人”更深——这是一种生理层面的情感盲视。
他并非刻意冷漠，而是他感知情感的“天线”折断了。
他试图用仅存的认知工具——逻辑和理性——去解读一个关璐，从而得出“她是个理性的商人，会以事业为重”这样南辕北辙的结论。
想到这里，顾清妍深吸一口气，彻底将“关璐”的问题暂时搁置。
她眼神中的担忧未褪，但语气已恢复了专业性的平静和直接。她看着刘军，知道是时候切入他今天来找她的真正核心了。
“所以，”她缓缓开口，目光锐利地看着他，“你和关总之间的事，在你这里，已经彻底翻篇了。那么，你今天约我见面，应该不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个消息吧？”
对，”刘军回答得很干脆，他看着顾清妍，眼神里有种不同于以往的清明，“有件事情，可能需要你帮忙转达给你哥哥，顾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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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妍微微一怔，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地提及她哥哥，且用的是“转达”和“帮忙”这样的字眼。
“关于何氏集团的一些内幕消息。”刘军从外套内侧的口袋里，拿出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u盘，轻轻推到顾清妍面前。
“这里面，有相关的资料。”刘军的语气像是在做一份简略的情报简报，条理清晰，不带任何个人情绪。
“主要涉及几个方面：第一，何森（何景皓父亲）与何林（何莹莹父亲）两房的核心矛盾点，特别是围绕自贸区‘星光半岛’项目主导权的争斗。第二，何家目前资金链最紧张的几个环节，以及他们高度依赖的几家城商行和信托。第三，何家与本地部分官员（具体姓名和关系在文件里有标注）之间的利益往来方式，包括一些海外账户的线索。第四，何景皓个人早年的一些不光彩记录，以及他目前正在积极接触的、新的联姻对象（刘副省长孙女）的相关情况。”
顾清妍的呼吸几乎停滞了。她看着那个小小的u盘，又猛地抬头看向刘军。
这些信息任何一条单拿出来，都足以在商界或特定的圈子里掀起波澜。而刘军，就这么平静地、像交出作业一样交给了她？他是怎么拿到这些的？这几天他到底做了什么？
“你”顾清妍的声音有些发干，“你为什么给我这些？又为什么觉得我应该转交给我哥哥？”
“你也知道，因为顾氏与关氏现在是战略合作伙伴，而且现在我与关总已经结束了合约，我不方便交给她。”
刘军的回答逻辑严密，无懈可击，“何家是关氏，也是顾氏商业上的主要对手和潜在风险源。了解对手的弱点、矛盾和命门，是基本的风险管控和战略准备。这些信息，在顾总手里，能发挥最大的商业价值，也能最有效地帮助关氏稳住局面，巩固他们的联盟。”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深邃地看着顾清妍：“我相信，顾总有足够的判断力和手段，知道如何‘偶然’地发现并利用这些信息，以达到最佳的商业效果。”
顾清妍瞬间明白了。
刘军不仅仅是在提供情报，他是在设计一个解决方案。一个由顾、关两家公司联手，利用商业规则和情报优势，从根本上削弱、牵制何家，从而永久性解决“何家与关璐联姻”这个麻烦，并保障关氏（以及顾氏联盟）安全的解决方案。
那么他这是为了关璐？
嘴上说的与实际做的出入有点大。
结束了‘合约’，她是她，我是我，但似乎又没有真正的切割。
当然顾清妍并不知道，刘军其实是在用他的方式，彻底完成关璐当初委托他的“任务”。
关璐在刘军的心里，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那你自己呢？”顾清妍忍不住问，目光落在他难掩疲惫的脸上，“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合约解除，刘军恢复了‘自由身’，那么接下来，刘军可能会专心去寻找他失去的记忆了。
上次她就听刘军聊过，基于他身上的那些发现，他可能会去苏黎世。
“我打算去苏黎世。”说到这里，刘军停顿了一下，“而且，这段时间，我有一些模糊的记忆闪回，我好像记起我叫什么名字，我是谁了。”
顾清妍闻言，猛的抬头看向他。
“我叫向晨，方向的向，早晨的晨。”
“向晨？”顾清妍有点惊讶，不由顺口问，“你是怎么想起来的？触发点是什么？”
刘军并没有将之前被绑架时那种生死边缘的高压经历而成了一种被强行加速的“高保真情境模拟”说出来，只是用一种略带困惑、像是自己也说不清缘由的语气平静地回答：
“就是很自然的那种，感觉有点奇怪，然后就有了一些记忆具体怎么来的，我也说不好。”
他这个回答很巧妙，既肯定了一些记忆的回归，又轻描淡写地模糊了具体过程，将重点放在了结果上。
顾清妍作为专业人士，立刻抓住了核心。她没有纠结于难以验证的“触发点”，而是迅速将问题转向更具体、可评估的方面。她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谨慎的探究：
“向晨你确定是这个名字？除了名字，还有没有想起别的？比如，关于这个‘向晨’的任何关联信息，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场景或者感觉？”
她的问题直指关键，这究竟是一个孤立的姓名闪现，还是伴随有更多记忆碎片、更具说服力的自我认知回归？
“有，我觉得我好像还曾是一名律师，在法庭上，和对方辩论过，但具体情节想不起来，很模糊。”
“律师？”
她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气平和，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
不过，再想起之前他应对她哥哥顾浩博提供的商业案例分析，特别是对一些条款的见解和分析上，确实有‘律师’的思维惯性。
“你能描述一下，那个‘法庭’的感觉吗？是庄重肃穆，还是激烈对抗？你提到的‘辩论’，是关于事实证据的质证，还是法律条款的援引和法理逻辑的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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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提出的问题非常具体，指向了律师职业的核心工作场景。一个真正的律师，即使记忆模糊，对“辩论”的质感也应该有本能的理解，这与金融谈判的“博弈感”是有微妙差别的。
她紧紧盯着刘军的眼睛和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补充了一个更具辨别力的问题：
“或者说，那种‘辩论’的感觉，更接近于在董事会上为了一个并购案条款据理力争，还是在法庭上，面对法官和对方律师，为你的当事人进行罪与非罪、或是权利义务的辩护？”
她在试图区分的是“商业诉讼律师”和“金融精英”在处理争端时的核心焦点差异。
前者围绕法律规则和程序正义，后者围绕商业利益和风险权衡。这种深层的“感觉”，很难伪装。
在等待刘军回答的间隙，顾清妍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列出几种可能性：
一是他可能确实曾是律师，甚至是一位同时精通金融法律的复合型精英。那么，他之前展现的金融能力可以解释为职业相关的深厚背景。
二上由于他失忆前（根据现有线索）很可能是一位金融精英，并且“allen”这个角色也是金融背景，在扮演的过程中，他在潜意识中为了“合理化”自己拥有的法律知识和某种辩论本能，大脑自动“建构”了一个“律师”的身份来解释这些能力。这是一种因果倒置的认知混淆——不是因为他是律师所以懂这些，而是因为他懂这些，所以推断自己是律师。
他没有立刻回答“是”或“不是”，而是微微蹙眉，仿佛在努力捕捉脑海中那些混沌的碎片，语速缓慢但用词却异常精准地描述道：
“庄重也有对抗。但不止是利益博弈。”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搜寻更贴切的词语，“更像是在一个既定的规则框架内，争夺对‘事实’或‘条款’的最终解释权。”
然后他又轻轻摇了摇头，眉头锁得更紧，语气中也带上了一丝更符合失忆者的迷茫：
“但我无法确定我‘是’律师，还是‘像’律师。我只能说，‘律师’这个身份的感觉，目前是所有浮现的里，解释力最强的一个。”
顾清妍眼神一凝，立刻追问：“那你能说说你的这些碎片吗？”
“有点乱，一时之间说不清楚”
刘军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些天来的闪现的那些记忆碎片，而是说了他来找她的目的：
“顾医生，这些碎片很散，但都指向一个地方——苏黎世。我的直觉告诉我，我失忆前一定在那里长期生活过。如果如果我回到那里，接触到以前最熟悉的环境，你觉得，会不会像一把钥匙，打开更多被锁住的记忆？”
顾清妍没有立刻回答，她快速在脑中评估着这个想法的可行性与风险。作为医生，她清楚“环境重现”对触发情景记忆有显着作用，但这其中变数极大。
“从理论上看，重返记忆编码时的原始环境，尤其是具有强烈特征的环境，确实有可能有效触发相关的记忆线索，这是一种很强的情境再现刺激。”
她语速平稳，先给出了专业的肯定，但随即话锋一转，眼神变得严肃，“但是，刘先生，你必须明白，这种刺激是不可控的。它可能唤醒一些中性的、甚至美好的记忆，但也可能会直接揭开你失忆的原因本身——那很可能是一段极其痛苦、甚至危险的创伤经历。你准备好面对任何可能性了吗？包括你最不想看到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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