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三天,他们仿佛陷入了一种扭曲而平静的流徙。刘军果断卖掉了那辆显眼的黑色越野车,在邻省一个不起眼的二手车市场,换了一辆灰扑扑、挂着外地牌照的老旧国产越野。车子其貌不扬,但性能可靠,更适合在崎岖小路或乡镇间穿行。
他们不再停留于某个旅馆,而是像幽灵般,在相邻几个县市的边缘小镇和乡间道路上不停移动。白天,刘军会驾车沿着省道或更偏僻的乡道行驶,窗外的景色从农田变为丘陵,再变为更小的集镇。他开得很稳,很少说话,目光始终警惕地扫视着后视镜和前方的路况。何莹莹大部分时间都安静地蜷在副驾驶座上,看着窗外单调重复的风景,内心从最初的极度恐惧,渐渐变得麻木,继而是一种诡异的、习惯性的顺从。
刘军对她的“看管”方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物理上的捆绑基本取消了,除非夜间在极其简陋的落脚点过夜。他依旧沉默寡言,面色冷淡,但不再像最初几天那样带着刻骨的寒意。
他会按时给她提供食物和水,甚至有一次在经过一个乡镇集市时,主动停车,下去买了一些新鲜水果和热乎乎的包子回来。这种变化细微,却让在极度不安中挣扎的何莹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拼命地解读为一种“缓和”的信号。她更加努力地扮演着“懂事女友”的角色,低眉顺眼,动作轻柔,尽量不发出任何可能惹他不快的声响。
每天,会有一个固定的“报平安”时间。刘军会拿出那部专门用于和何景皓联系的预付费手机,开机,设定好三十秒的倒计时,然后递给何莹莹。通话时间被严格限制,通常只够何莹莹用带着哭腔的、急促的声音说几句“哥我没事”、“他对我还行”、“别担心”、“按他说的做”,电话那头的何景皓往往来不及多问,通话就会被刘军毫不留情地掐断。这种短暂而规律的联系,成了何莹莹与外界、与生存希望之间唯一脆弱的纽带,也成了她必须用“良好表现”来换取的特权。
第四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刘军便叫醒了她。他的动作比平时更利落,眼神中也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收拾东西,走了。”他的命令简短有力。
何莹莹不敢多问,迅速穿好衣服。她注意到刘军没有像往常一样检查车辆后径直出发,而是先拿出手机,熟练地操作着。他用的是一部全新的、何莹莹没见过的手机,屏幕上闪烁的是某个知名旅行app的界面。他快速点击,预订了南江市郊区、一个以温泉和竹林闻名的4a级景区内的民宿。
“订单确认成功”的提示弹出,预订人姓名显示为“李建国”,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何莹莹心里咯噔一下,隐约猜到这身份证的来历恐怕不简单,但她不敢表露分毫。
刘军收起手机,发动了那辆旧越野车。这一次,他没有再往更偏僻的方向开,而是调转车头,驶上了返回南江的高速公路。
车窗外的景物开始变得熟悉,车流也逐渐增多。何莹莹的心跳随着距离南江越来越近而不断加速。她不知道刘军为什么要回去,更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是新的囚禁?还是最终的结局?
车子没有进入繁华的市区,而是沿着环城高速,驶向了南面的山区。道路两旁的建筑逐渐被茂密的竹林和起伏的山峦取代空气也变得清新湿润起来。一个多小时后,车子拐进了一条掩映在竹林深处的柏油路,路牌上写着“竹海听泉度假区”。
刘军按照导航,将车停在了景区深处一家看似颇为雅致的民宿停车场。民宿是仿古庭院式设计,白墙黛瓦,环境清幽,隐私性极好。
刘军下车,从后备箱拿出简单的行李,然后看了何莹莹一眼,眼神示意她跟上。他的表情恢复了之前的冷淡,但动作间似乎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谨慎。仿佛回到南江,意味着进入了另一个等级的战场。
何莹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恐慌,像之前几天一样,快步跟上他,甚至下意识地想要去挽他的手臂,但看到他冷硬的侧脸,手伸到一半又怯怯地缩了回来。
刘军没有理会她的小动作,走到前台,用那个低沉的、听不出情绪的声音报出了“李建国”的名字和预订信息。前台服务员热情地办理了入住,递上房卡,完全没有起疑。
拿到房卡,刘军带着何莹莹走向他们预订的独栋小院。小院藏在竹林最深处,极为僻静。推开木门,里面是传统的装修,有客厅、卧室和一个私密的小温泉池。
刘军反手关上独栋小院的木门,落锁的声音在寂静的竹林庭院中格外清晰。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快速检查窗户的插销,房间的设施和不为人知的角落。
何莹莹局促地站在客厅中央,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这几天的颠簸流离,让她对“安稳”有了一种扭曲的渴望,哪怕这安稳是囚禁的一部分。
她偷偷打量着这个房间,古朴的装修,柔软的床铺,甚至还有一个私密的小温泉池这比之前的旅店、车上,都好了太多。但她的心却提得更高——条件越好,往往意味着他要做的事情,需要的时间越长,或者越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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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查完之后,刘军没有立刻进行“日常通话”程序。他走到桌边,拿起那个用于和何景皓联系的预付费手机,开机,但这次没有立刻拨打,而是放在了桌上。他走到何莹莹面前,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
“坐。”他指着旁边的椅子。
何莹莹依言坐下,姿态紧绷,像等待宣判。
刘军在她对面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张小小的茶几。他拿起桌上民宿准备的茶具,慢条斯理地开始烧水、烫杯。热水注入紫砂壶,茶叶的清香在空气中缓缓散开。
他的动作沉稳、专注,带着一种奇异的仪式感,与此刻的情境格格不入,却又带来更沉重的心理压力。何莹莹看着他行云流水般的泡茶动作,心头的恐惧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更加茫然。
他到底想干什么?
刘军将一杯澄澈的茶汤推到她面前。
“喝。”命令简单,何莹莹不敢违逆,双手捧起小小的茶杯,温度透过杯壁传来。她小口抿着,茶香在口中化开,却带着苦涩。
“这里环境不错。”刘军也端起一杯,目光望向窗外摇曳的竹影,仿佛在闲聊,“比之前的地方安静,适合想事情。”
何莹莹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能低着头。
晚餐是外卖,很丰盛。
这是这些天来,何莹莹吃到的最可口的饭菜。
吃完后,刘军允许她独自在院子里那方小小的温泉池边坐了十分钟,呼吸带着竹叶清香的夜风。没有捆绑,没有监视,只是隔着一扇玻璃门,他能看到她。
这种有限的、脆弱的“自由”,像一味毒药,让她在战战兢兢中,生出一种荒谬的贪恋。
当她重新回到客厅,不安地站在灯影下时,刘军已经坐在那张藤编沙发上,手里把玩着那个预付费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隐约的虫鸣。
突然,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开口问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你想回家吗?”
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惊雷,在何莹莹耳边炸开。
她浑身猛地一颤,瞳孔骤然收缩,脸色瞬间血色尽褪。
她想回家吗?她无时无刻不想回家,想好好思过可是他为什么这么问?是试探?是陷阱?如果她说“想”,会不会立刻招致无法想象的惩罚?她哥哥是不是做了什么激怒他的事?他要处理掉她了?
巨大的恐惧让她牙齿打颤,几乎站立不稳。她死死咬着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拼命摇头,声音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恐慌:
“不不想我我跟着你我听话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真不想吗?”
刘军那双深邃的眼睛仿佛能洞穿她所有的伪装和恐惧。
何莹莹的心理防线在这种注视下彻底崩溃了。她的泪水决堤而出,不再是无声的啜泣,而是压抑了太久的、带着绝望的呜咽:“我想我想回家呜呜求求你放我回去吧我保证我什么都听你的我让我哥也听你的求你了”
她语无伦次,把心底最真实的渴望和恐惧都哭喊了出来。
刘军沉默地看着她,直到她的哭声渐渐变成低低的抽噎,才缓缓开口,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你哥最近,和那位刘副省长的千金,走得很近。”
“联姻对象换了,关璐这边,他自然就没那么上心了,而且,他要是再敢上心,相信那位千金的家里会有办法收拾他。”刘军继续说道,目光锐利,“打压关氏,现在更多是你哥为了自己那点面子在硬撑,对你大伯的整体战略,已经没那么重要了。甚至可能有点碍事了。”
何莹莹不是傻子,她瞬间听懂了刘军的潜台词。是啊,大哥有了新的、更强大的联姻目标,怎么会再为了一个“已经丢了面子”的关璐投入过多资源?那自己现在被绑架在这里,承受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大哥那点可笑的虚荣心吗?一股巨大的委屈和不平涌上心头。
“所以,你现在被困在这里,说到底,是替你哥的任性买单。”
“对不起!对不起allen先生”她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刘军,声音因为激动和哭泣而尖锐破碎,不再是单纯的乞求,更带着一种急于划清界限、撇清责任的迫切。
“都是我哥的错!是他是他鬼迷心窍!是他非要盯着关璐不放!是他自己没本事,搞不定关璐,丢了面子,就拿关氏撒气,才惹出这么多事端!”她语速极快,仿佛慢一点就会失去辩解的机会。
“他明明明明都有了新的联姻对象,是更好的选择大伯肯定也是这个意思可他他还是咽不下那口气!他太自私了!只顾着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心!”何莹莹越说越激动,仿佛将这段时间所有的恐惧和痛苦都归咎于兄长的任性妄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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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甚至向前膝行了两步,仰着头,用一种近乎哀求的、带着强烈指向性的语气对刘军说:
“allen先生您要报复您要找麻烦您应该去找我哥!这一切都是他引起的!是他对不起您,也也连累了我!我我只是个无辜被卷进来的人啊!”
“你无辜?”
“何景皓纠缠关璐的时候,” 他语速平缓,每个字却都带着千钧重量,“你在哪里?是站出来反对,还是乐见其成,甚至在旁边煽风点火,你不就因为觉得关璐曾‘抢’了你看上的男人吗?”
何莹莹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嘴唇翕动,想辩解,却发不出声音。刘军的话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内心曾经有过的、不便言说的小心思。
“何家对关氏发动商战,各种打压手段层出不穷的时候,” 刘军继续追问,“你是觉得过分,还是觉得理所当然,甚至可能在某些场合,享受着何家大小姐的身份带来的、碾压对手的快感?”
“不久前的艺术沙龙上,是谁端着酒杯,不顾场合地凑过来,眼神黏在别人‘男朋友’身上,用讨论摄影的拙劣借口,试图‘单独聊几句’?” 刘军复述着当时何莹莹的话语,语气里没有波澜,却比任何嘲讽都更刺耳,“那个时候,你觉得关璐‘看得紧’,是小题大做吗?你觉得你那点心思,藏得很好吗?”
何莹莹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颤抖着,想反驳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刘军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继续照向她更不堪的时刻:
“还是需要我提醒你,之前我被你哥绑架,扬言要给我拍片子的时候,你是怎么走到被绑着的我面前的?”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你当时凑得那么近,手指摸上来的时候,” 刘军的目光扫过她此刻惊恐的脸,仿佛在看一场荒谬的戏剧,“可没觉得自己是‘被卷进来的无辜者’吧?你脸上那种快意和优越感,我可记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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