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门在身后合拢，将公寓里那片令人窒息的悲伤彻底隔绝。
刘军没有立刻下楼，而是在寂静的消防通道里站了片刻，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玻璃，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
他需要这短暂的绝对安静，来压下心头那抹被关璐的泪水浸染出的、不该有的滞涩感。
下了楼后，他信步走出了小区，右转，融入了沿江大道的与夜色中。
深秋的夜风带着江水的微腥拂面而来，吹散了些许公寓里带来的沉闷。他走得不快，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目光平静地扫过江对岸璀璨的城市天际线，看起来就像一个在深夜散步、梳理思绪的寻常都市人。
他需要放空一下自己。
确实，这种关总‘男朋友’角色的沉浸，哪怕始终以强大的意志力维持着清醒的边界，但这种同住一屋的近距离相处，某些瞬间的惯性，依旧在不经意间留下痕迹。
他承认，关璐刚才那崩溃的嘶吼，确实在他心底激起了一丝意外的、不该有的涟漪。一种沉闷的滞涩感，像细小的沙砾，嵌入了精密仪器运转的齿轮。
他停下脚步，倚靠在江边的栏杆上，望着脚下黑沉沉的江水裹挟着破碎的灯影无声流淌。
“我是不是做得太绝对了？”
这个念头第一次清晰地浮现。他习惯于精准计算风险和收益，但关璐最后的反应，显然超出了他基于“理性博弈”模型的推演。他预见到了她的愤怒，但没预见到那愤怒之下，近乎毁灭性的崩溃。
“她质问我，是不是觉得她像个傻瓜。”
刘军在心底摇了摇头。不，他从未觉得她傻。恰恰相反，她敏锐、果决，在商业上的天赋和韧性令他欣赏。正因如此，他才更倾向于用“逻辑”和“最优解”与她对话。他以为那是她能够理解、甚至唯一尊重的语言。
现在看来，他或许错了。
他犯了一个错误——用一个纯粹理性的框架，去套解一个掺杂了复杂情感的局面。他忘了，关璐再强大，在触及“信任”和“自尊”的领域，她首先是一个会受伤、会恐惧的普通女人。
“她的世界，会因此崩塌成什么样子？”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以他对关璐性格的洞察，他几乎能推演出接下来的连锁反应：
首先，是毁灭性的信任危机。肖妍妍的背叛是第一重打击，而他的“扮演”和离开是第二重。这双重背叛足以摧毁她对人性的基本信任，让她变得多疑、封闭。
紧接着，是失控的风险偏好。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被击垮，为了夺回掌控感，她极有可能在商业上采取更激进、更冒险的策略。尤其是在应对何家打压和推进与顾氏合作时，她可能会摒弃一贯的审慎，用一场豪赌来宣泄痛苦和证明自己。这无异于火中取栗。
最令他隐隐不安的，是那种深层次的自我怀疑和可能出现的自我毁灭倾向。
她如此骄傲，却在他面前彻底失态，被一句“你和何家没有区别”击穿防线。这种对自身价值的根本性质疑，可能会让她在极度沮丧时，做出不理智的、甚至带有自毁性质的决定——比如，为了“赢回面子”或“惩罚”他和肖妍妍，而进行一场注定两败俱伤的对抗。
这些推演让他的离开显得格外沉重。他并非一走了之，而是清晰地预见了一个因他（和肖妍妍）而可能加速坠落的未来。这份认知，像一块冰冷的巨石，压在了那抹因她泪水而产生的滞涩感之上。
“三个月的期限”
抛出这个事实，在当时的情境下，是他能想到的、最快终结无意义情绪纠缠的方式。但现在看来，这无异于在对方流血伤口上，又冷静地补上了一刀。方式精准，但过于残酷了。
一阵夜风卷着寒意袭来，吹得他额前发丝微动。他微微眯起眼，仿佛能透过夜色，看到那个曾经运筹帷幄、此刻却可能在公寓地板上蜷缩崩溃的身影。一种复杂的、混合着些许负罪感和强烈预警意识的情绪，取代了单纯的滞涩。
顾清妍医生的建议言犹在耳。
“物理脱离”是打破当前认知混淆、促进记忆恢复最直接有效的方式。只是之前，囿于合约、囿于对关璐处境那一点‘道义’，也囿于某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惯性，他一直认为需要等到三个月期满。
现在看来，关璐那句失控的“滚”，以及背后暴露出的、关于“三个月期限”信息的严重错位，反而阴差阳错地创造了“物理脱离”的完美条件。但这也意味着，他将从一个“参与者”，转变为一个“潜在的旁观者”，不得不背负着对可能发生的连锁反应的预见，却暂时无力干预。
关系的断裂点已经出现。离开是终止这场畸形戏剧、避免双方在扭曲关系中进一步受伤的唯一选择。这符合顾清妍的治疗方向，也为“真实”创造了空间。
同时，他也在心底埋下了一个无声的警示：他需要保持某种程度的关注。不是为了藕断丝连，而是出于一种最基本的道义——他亲手参与并加速了这场崩塌，他不能对可能引发的灾难性后果完全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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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刘军心中那抹复杂的情绪，渐渐被一种更冷静、更坚定、同时也更显沉重的决心所取代。他深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尤其是在自身记忆缺失、前路未卜的情况下，果断离开是必须的一步。但这一步迈出，也意味着他注定要背负着这份预见，走向未知的、却可能与关璐的命运依旧隐隐相连的未来。
深夜。
滨江雅苑。
茶水渐渐变凉，关璐面前的那杯，基本没动。她坐在沙发上，目光空洞地望着沉在杯底的茶叶，沉默不语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灵魂也被那一片片舒展开却又最终沉底的叶子一同拽入了深渊。
“璐璐姐，你说话啊”肖妍妍忍不住摇了摇表姐，“你别吓我行不行？”
自从接到表姐关璐语气绝望到近乎虚无的电话后，心神不宁的肖妍妍就立刻连夜赶了过来。眼前的关璐，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比任何歇斯底里都更让她害怕。
“姐我知道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肖妍妍再次道歉，“那天我就不该用那种态度和口气去跟军哥谈，我只是想提醒他一下，要把握好分寸，要有职业道德后来我也挺后悔的”
见关璐毫无反应，她更慌了，语无伦次地继续解释：
“第二天，他又来过一趟，就是你让军哥搬到这里的那一天说真的，我当时我觉得你阵仗挺大，心里也挺担心的，我免不了又告诫了他几句，主要也是让他好好配合你演戏，你投入这么大，不是简单的过家家游戏，要让他认真对待，不能敷衍了事而且，我当时也没敲打他，还替他考虑，说如果‘剧情需要’一些亲密接触，比如搂个腰、牵个手，甚至需要当众接个吻都没问题让他‘敬业’一点，别关键时刻掉链子”
关璐终于有了反应，有气无力地抬手，阻止了肖妍妍继续往下说。
重点，根本不是这个。
肖妍妍的“敲打”和“告诫”，充其量只是某种不恰当的约束，导致了‘三个月期限’的不利条款的出现。
真正的致命伤，是她自己冲动之下说出的那些话——那些将物质付出当作筹码、赤裸裸地将刘军物化的伤人话。
“你忘了你现在住的房子、开的车、身上每一件能让你从容出入高端场合的行头，是谁提供的吗？”
这句话像一根回旋镖，此刻狠狠扎进了她自己的心里。
严格意义上说，房子、车子、那些行头，都只是为了达到演出效果的‘道具’，是为了让“allen”这个角色更可信地投入。而她，却在情绪失控的瞬间，将它们扭曲成了对刘军个人的“施舍”和捆绑的锁链。
这无疑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刘军：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你只是我精心包装的一件工具，要认清自己的位置，服务我的所有安排。
真是恨死自己这种无脑的言行了啊。
关璐痛苦地闭上眼。
一想到刘军离开时那孤寂的背影，和他之前脸上那种清晰的、带着近乎可怕沉静的失望关璐的心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
她这算是什么？以一种如此难堪的方式，亲手推开了那个让自己明明已经爱上，而且想步入婚姻殿堂共渡一生的人。
一种混合着巨大悔恨、羞耻和尖锐疼痛的情绪，像海啸般再次席卷了她。她将脸深深埋进掌心，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这一次，不再是无声的崩溃，压抑已久的、低低的呜咽声，终于冲破了那死寂的沉默，在空旷的客厅里断断续续地响起。
看到表姐终于哭了出来（肖妍妍并不知道，之前关璐就独自崩溃过一次），肖妍妍先是松了一口气——能哭出来，总比死寂的沉默要好。但随即，一股更深的酸楚和无力感涌上她的心头。她看着关璐颤抖的肩膀，心里五味杂陈。
她此刻的认知，依然停留在深深的悔恨和自责中，她恨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更坚决、更早地提醒表姐，这只是演戏，千万不能假戏真做，投入真情实感。
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表姐不但已经假戏真做，而且还深深的陷入了自己编织的剧情里。
不过，从另一个方面说，肖妍妍也知道这也不能全怪表姐。
要骗过梅瑜那样精明的对手，并不专业演员的表姐或许真的需要这种近乎“真实”的投入，才能把戏演得足够真。
要怪，只能怪表姐这个长期处于高压、情感世界一片空白的“感情小白”，突然面对一个被她“定制”出来的、几乎满足所有幻想的完美男友，很难扛得住这种极致的美好幻觉，把刘军当成了真男友，而且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等关璐的哭声渐渐转为低低的抽泣，情绪稍微平复一些后，肖妍妍才递上纸巾，小心翼翼地轻声问道：
“姐，今晚到底发生什么了？你和军哥一直都还好好的，我那天在这里吃饭时，你们一点问题都没有。”
关璐接过纸巾，擦了擦脸，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宣泄般的倾诉欲，带着浓重的鼻音，断断续续地将今晚沙龙结束后发生的一切和盘托出。
从她如何冲动地在顾氏夫妇面前宣布刘军是“未婚夫”，到回到公寓后两人那场激烈的冲突，再到她如何口不择言地用最伤人的话去攻击他，最后，是她亲口吼出的那个“滚”字。
她没有任何美化或掩饰，甚至刻意强调了自己那番将刘军物化为“产品”的混账话，每一个字都像在凌迟她自己已经千疮百孔的心。
“然后他就走了。”关璐说完最后一个字，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瘫软在沙发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妍妍，我把他赶走了用最难听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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