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璐站在原地，忘了呼吸。
她根本没指望他能真正看出什么。她预想中，他或许会说几句“是有些复杂，需要时间研究”之类的场面话，然后她便可以顺理成章地表示“没关系，有你在身边陪着分析就好”，从而将这种“共同面对”的状态常态化。
可是他没有。他不仅看懂了，而且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如同透视一般，精准地抓住了所有看似无关事件背后那根串联的黑线，直指何家联合施压的核心目的！
那种荒谬和难以置信的感觉又不受控的出现了。
他只是个扮演海归精英的演员啊，他怎么会？！
关璐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天他接自己下班时说到顾鸿生和他‘聊了聊’，然后竟然得到了顾鸿生这种在金融圈摸爬滚打几十年、眼光毒辣如鹰的老江湖的“认可”，甚至还抛出了“外部顾问”的橄榄枝的事。
当时她一直以为，这个梅瑜在后面安排的一种‘试探’，刘军只是凭着过人的演技和掌握的一些已知信息让他侥幸过关。
现在回想起来，这显然不是‘侥幸’就可以解释的。
“allen，你是不是以前接触过这些？”她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探究。
“记不起来了，我不知道。”刘军的回答一如既往，带着失忆者特有的空茫和坦诚。
关璐知道他实际是个失忆症患者，追问下去也得不到答案，于是暂时将疑问放下，转而把话题引向现在的事。
她放在他肩头的手轻轻晃了晃，带上了几分撒娇抱怨的意味，与刚才讨论公事时的精明判若两人：
“你既然这么厉害，能帮我看出门道，那上次为什么还要拒绝我？不行，你明天就跟我一起去上班！你给我当助理，我得把你拴在身边才行！”
她半真半假地说着，语气娇蛮，眼神却紧紧锁住他，不容拒绝。
刘军看着她瞬间切换的表情，沉默了片刻。
“助理不行。”他开口，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商量的意味。关璐眼神一暗，正要继续“施压”，却听他又说道：
“临时顾问。如果有类似今天这样需要外部视角的专项问题，我可以参与。但不出席日常会议，不处理常规流程。”
关璐愣了一下。顾问？这个身份似乎比“助理”更超然，也更符合“allen”海归精英、独立专业人士的人设。
她原本的目的就是将他拉入自己的事业圈层，加深绑定，至于以什么名义，她并不真的在乎。对她而言，只要他参与了，就是胜利。
她并不知道，刘军提出的“临时顾问”，是在“放下面具”尝试真实反应的同时，为自己划下的一道谨慎的界限——一种有限度的、可控的参与。
“好！顾问就顾问！”她立刻答应下来，脸上重新绽开笑容，带着计谋得逞的小得意，“那就说定了，明天我那里还有一堆这样的项目材料，都交给你？”
刘军极为难得的泛出一丝苦笑的意味。
只是刘军没想到的是，他脸上那抹极少见的、带着纵容和些许无奈的苦笑，此刻在关璐看来，绝非表演，而是他内心真实情绪的流露——是对她这般“得寸进尺”的无奈，更是某种程度的默许和迁就。
她正在触碰那个“真实”的他，而他对她的态度，已然超越了合约的‘界限’。一股混合着得意、甜蜜和强烈征服感的热流涌上心头，让她脸颊微微发烫。
她精心编织的网，果然正在稳稳地收拢。
“怎么，这就怕了？”她趁势而上，语气娇嗔，身体前倾得更多，几乎半靠在他宽阔的背上，手臂也从椅背滑落，自然而然地环住了他的肩膀，形成一个亲昵的拥抱姿势。
她的脸颊贴着他的鬓角，吐气如兰：“能者多劳嘛，我的大专家。”说完，不等刘军反应，她迅速在他侧脸上印下了一个轻快而响亮的吻。
“这是定金！”她直起身，脸上带着明媚又狡黠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个大胆的举动再自然不过，“明天可不许反悔！”
这个吻，不同于帐篷里那个带着试探和孤注一掷意味的吻，它轻快、主动，充满了宣告意味和“计谋得逞”的喜悦。她成功地将他拉入了自己的事业领域，又得到了他近乎纵容的回应，此刻的关璐，心花怒放。
她像一只偷腥成功的小猫，心满意足地转身，脚步轻快地走向书房门口，“那你先忙着，我不打扰你了。茶凉了记得叫我。”
刘军独自坐在书房里，脸上似乎还残留着她唇瓣柔软湿润的触感和淡淡的香气。他抬起手，用指关节极轻地蹭了一下刚刚被亲吻的地方，目光重新落回屏幕复杂的图表上，眼神却比之前深沉了些许。
顾问这个角色，应该怎么演？
长时间的“allen”角色扮演，已经让“演”成了他应对与关璐相关一切事务的本能反应。他的思维已经形成了“遇到与关璐的关系情境 ，然后启动扮演模式”的固定回路。即使理智上接受了新策略，潜意识里的第一反应仍然是习惯性的“如何演”。
，！
“放下面具”是一个方向，但具体到“顾问”这个具体、公开且更具责任感的身份，什么才是“真实反应”？是继续展现那种惊人的商业洞察力？还是应该有所保留？如果展现过多，是否会被追问来源？如果展现不足，是否不符合“顾问”的身份预期？这种“度”的难以把握，让他瞬间感到迷茫，于是下意识地想退回熟悉的、可控的“扮演”框架内去寻找答案和安全区。
更关键的是一种认知上的混乱。
是作为“演员刘军”去扮演一个叫“allen”的顾问？
还是作为“可能曾是金融专家的失忆者刘军”去真实地担任顾问？
亦或是作为“关璐的合约男友allen”去兼任一个顾问角色？
这三个身份交织在一起，让他无法清晰地定义“顾问”这个角色应有的行为准则。这种身份认知的混乱，是“演自己”悖论最直接的体现。
第二天一早，刘军照常送关璐上班。
很快，车子平稳地停在关氏集团气派的大楼前。
刘军侧头，看向正准备下车的关璐。
“下午我来接你？”刘军照例问道，语气平稳。
关璐解开安全带，同时侧身过去，给了他一个仪式感十足的轻吻，然后动作利落地推开车门，回头朝他露出一个明快的笑容：“嗯，老时间。今天争取准时下班！”她说完，朝他扬扬手，便转身踩着高跟鞋，步伐自信地离开。
刘军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旋转门后，这才重新启动车辆，往原路返回。
就在他驶过一个十字路口，准备转向返回滨江雅苑的方向时，放在中控台的手机屏幕亮起，伴随着沉稳的震动。
他瞥了一眼屏幕——来电显示正是‘顾鸿生’。
自从那一天在证券交易中心遇到，并受邀到启明资本办公室进行了一番深入交流后，顾鸿生对他表现出的赏识是显而易见的，随后这些天他宅在家里，也偶然会接到顾董的电话聊上几句，今天却是一大早上的就打电话来，显然让刘军有点意外。
“顾董，您好。”
“allen，没打扰你吧？”顾鸿生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随和的笑意，但比平时多了点事务性的干脆。
“没有，您请讲。”
“是这样，”顾鸿生开门见山，“我这里临时有个情况。上午十点，有个商务代表团我们要接待，项目核心是共同设立一个专注于欧洲前沿科技领域的风险投资基金，首期规模计划是两亿欧元。已经谈了好长一段时间了，目前卡在最终的合伙协议条款上。”
他语速稍快，解释道：“本来一切妥当，但对方团队里临时加入了一位资深法律顾问，一直在苏黎世居住，瑞士德语的口音很重，而且据说英语不太流利。我们这边的翻译对瑞士德语，特别是涉及专业技术的术语，把握起来可能有点吃力。”
说到这里，顾鸿生语气自然地转向核心目的，带着一种“想到你是最合适人选”的坦诚：“我一下子就想到了你，allen。你刚从苏黎世回来，对瑞士德语环境肯定熟悉。这次沟通细节很关键，翻译上不能有半点闪失。所以想临时请你帮个忙，一会过来一趟，以项目顾问的身份参与一下谈判，帮我们把把关，代为翻译一下，确保技术沟通的精准和顺畅。你看方便吗？”
瑞士德语？
刘军不禁愣怔了一下，他脑中飞快的想自己曾经看的那本《风险的本质与形而上学》，里面虽是德文写的，但不少语句和语法与标准德文并不一致。后来他曾自己在网上查证过，这是瑞士德语，算是一种当地的‘方言’
当然，刘军当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也会懂这种方言，这个疑问一直就放在心底，而今天，突然有这么一直来自苏黎世的合作方，刘军忽然觉得，这倒是一个很好的验证机会，如果操作得当，他还能套取一些关于苏黎世联的一些人文、地理的真实细节。这些细节，将成为“allen”这个角色最坚实的盔甲，让他在未来可能遇到的、关于苏黎世的更深入盘问中，能够应对得更加游刃有余，甚至能流露出一种真实的、源于“他个人记忆”的怀念感。
不得不说，特别在阅读《风险的本质与形而上学》那本书没有了‘感觉’之后，刘军觉得自己必须抓住这个机会。这绝对是一个很大胆，但也很冒险的尝试。
“是这样啊”
刘军一边应付，思绪也一边脑中飞速运转。以自己对顾鸿生的性格为人的直观了解，这也不像是梅瑜安排的一次更有针对性的试探，而是顾鸿生这里遇到的真实的商业紧急事件。
不过就算是梅瑜安排的验证，自己也丝毫不慌。
“行，顾董，能帮上忙是我的荣幸。我接着过来。”
“那我就先谢谢你了。”
“不用客气。”
顾鸿生那边很快挂断电话，刘军稍沉默片刻，拨通了关璐的电话。
，！
那边是秒接。
“嗯？allen，怎么了？”关璐似乎刚走进办公室不久，背景音还很安静。
“是这样的，”刘军的声音听不出波澜，依旧是他特有的平静语调，“我刚接到顾董电话。”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瞬，然后才传来关璐略带疑惑和警惕的声音：
“顾鸿生？他找你什么事？”
“他那边有个项目，想请我过去一趟，帮忙看看我刚才推脱不过，现在就要过去”
然而，关璐的神经却瞬间绷紧了，她直接打断刘军的话：
“什么？allen，你答应他了？项目？什么项目？怎么这么突然？这会不会梅瑜专门安排的”
“不像。”刘军冷静地打断她的猜测，基于自己的判断给出安抚，“顾董的人品和为人，我觉得不太可能还有就是当时我也没想到顾董会请我过去帮帮忙，一时顺口，就答应了。”
“allen！”关璐显然也急了，声音都向上提高了八度，“你为什么不先问一下我的意见就答应他呢？”
这个问题，刘军没法回答她。
刘军的沉默，也让关璐瞬间意识到自己太过于紧张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
她明白，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刘军既然已经答应了，如果现在强行让他拒绝，不仅会得罪顾鸿生，也会让刘军很难做，伤及他的面子。
“好吧。”她的声音带着无奈和担忧，“那你一定要万分小心！记住，就按我们之前说好的，多听少说，模糊应答，核心信息不要透露！看完就找借口离开，别多做停留！有什么不对劲，立刻给我打电话！”
她语速很快，叮嘱得事无巨细，透露出内心的焦虑。
“明白。”刘军言简意赅地回应，“我会处理好。”
电话挂断后，关璐握着手机，眉头紧锁。尽管她相信刘军的判断，也理解当时的情势下刘军很难先请示再答复，但那种“被通知”而非“被商量”的感觉，以及事态脱离她掌控的焦虑，让她心里莫名地冒起一股无名火。
随着一名部门经理这时过请示工作，关璐也只得将这股火气强行压了下去，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
今天晚上，这件事必须好好说道说道。这种“先斩后奏”式的通报，她不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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