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军驾车抵达交易中心。把车停好后,他刚走进气派而冷峻的大堂,一位身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戴着无框眼镜、气质干练的年轻男士便迎了上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职业微笑。
“是allen先生吧?您好,我是顾董的高级助理,我叫陈默。顾董让我在此等候您。”他语速平稳,随后动作利落地引导刘军走向专用电梯。
“有劳了。”刘军微微颔首。
电梯平稳上行,轿厢内是静音设计,只有微弱的运行声。陈默站在一侧,开始简洁地通报情况,语速不快,但信息密集:
“allen先生,我先向您简要介绍一下情况。今天的会议是关于我们启明资本与国外一家‘阿尔卑斯联合资产管理公司’的一个合作项目。项目核心是共同设立一个专注于欧洲前沿科技领域的风险投资基金”
他顿了顿,继续道:“对方来了一个五人团队。伙人,汉斯·穆勒先生。投资总监埃里克·施耐德、风控主管马丁·韦伯、一位技术专家莉娜·费舍尔博士,以及”
陈默的语气微微加重,“以及他们的随行法律顾问,塞巴斯蒂安·沃尔夫先生。这位沃尔夫先生是苏黎世很有名的律师,以条款严谨,嗯或者说苛刻着称,尤其擅长在国际合作中为外方争取最大权益。今天的难点,很大一部分就在法律条款的博弈上。”
“明白了。谢谢。”刘军记下了这些信息,目光平静。阿尔卑斯联合资产管理公司,这个名字听起来沉稳而富有地域特色。
电梯到达所在楼层后。陈默又恭敬的引领刘军穿过一条铺着厚地毯的安静走廊,来到一扇厚重的双开门前。他轻轻敲了下门,然后推开。
“顾董,allen先生到了。”
顾鸿生的办公室里除了顾鸿生,还坐着四位中方团队成员。
顾鸿生正站在落地窗前通电话,闻声转过身,脸上露出笑容,对电话那头简短交代两句便挂了线,热情地迎了上来:“allen!太好了,这么快就到了!路上还顺利吧?”
“很顺利,顾董。”刘军与他握手。
“来,我先给你介绍一下我们这边的团队。”顾鸿生引着刘军走向会客沙发区。
四位团队只有三位成员站了起来。
“这位是我们基金部的总经理,赵伟。”一位四十多岁、气质沉稳的男子向刘军点头致意。
“这位是负责欧洲市场的执行董事,李静。”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士,妆容精致,眼神锐利,微笑着向刘军问好。
“这位是我们的风控总监,王磊。”一位看起来严谨认真的中年男士。
最后,顾鸿生的目光落向坐在稍远一些位置的一位女性。她穿着一身量身定制的黑色西装套裙,身姿笔挺,妆容完美无瑕,却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气场。她的目光在刘军进来时便已将他迅速打量了一遍,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这位是我们公司的首席法律顾问,余曼筠。”
和其他人不同的是,余曼筠微微扬起下巴,只是朝刘军极其冷淡地点了一下,连一个职业假笑都欠奉。而且,她一开口,语气就很直接和刺耳:
“allen先生,今天的谈判,主要涉及的时法律条款,任何翻译上的歧义都可能造成不可逆的损失。所以,一会儿谈判的时候,我需要的是确保信息传递的绝对精准,而不是‘大概是,可能是’。这点,我希望你明白。”
她的话直接得近乎无礼,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质疑。办公室里的气氛瞬间有些凝滞。赵伟和李静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显然对这位首席律师的作风早已习以为常。
刘军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下马威’,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平静地迎上余曼筠审视的目光后,反而若无其事的淡笑一下,回了两个字:
“明白。”
随着合作方团队的来临,一时间,夹着英语、汉语还有德语的打招呼声就此起彼伏,刘军自动进入了临时翻译的角色,短暂的相互打招呼过后,双方移步商务谈判会议室。
顾鸿生自然在主位落座,他的左侧依次是赵伟、李静和王磊。
顾鸿生目光扫过右侧的空位,对刘军和余曼筠做了一个手势:“allen,曼筠,谈判时沟通要紧,你们坐这边,方便随时交流。
这个安排合情合理。刘军神色如常,在顾鸿生右手边第一个位置坐下。余曼筠则面无表情地在他身旁落座,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在坐下的时候,将椅子向外挪了少许,姿态疏离。
这时候是正式介绍了。
对方的团队还是有一个人会说点华夏语的,尽管吐字不算标准。
她在介绍完己方团队的人员时,也加了各种在外界听来很高端的头衔。
轮到这边介绍时,自然是顾董介绍,然后刘军在旁边翻译,说给对方听。他的说的是标准的德语,流利而畅快。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当最后顾董向对方介绍刘军时,语气也更加郑重其事了:
“这位是allen liu,他可是在苏黎世生活了很长时间,前段时间刚从苏黎世归国不久,是金融风险管理方面的专家,目前是我们公司的投资顾问”
顾董故意没说翻译,而是说成了顾问身份。
显然,顾董对刘军的这个身份介绍是有其考虑的,说给对方听的时候,自然带有一种暗示,表明我方有熟悉当地情况专业人士在。
果然,在听到刘军是从苏黎世刚回国的专业人士后,对方团队的领头人汉斯·穆勒马上就用瑞士德语向刘军致意:
“ah, wirklich? dan zuef?llig! gruezi iteander, herr liu ehr, n”(“哦,真的吗?这真是太巧了!刘先生,您好。很高兴认识您。”)
在听到那串独特的方言音节时,刘军的眼神几不可察地恍惚了一瞬,极其短暂,仿佛被触动了某个深藏的开关。那并非回忆的苏醒,而更像是一种…肌肉记忆般的本能反应。
几乎没有任何过多的停顿,一种流畅而略带低沉腔调的瑞士德语自然而然地从他口中流淌出来,回应得无比自然:
“gruezi, herr ier es freut i au” (“您好,穆勒先生。我也很高兴。”)
话音落下的瞬间,连他自己都感到一丝微不可察的惊悸。这不是基于学习或模仿的“表演”,而是深植于神经反射弧末梢的“本能反应”。就像呼吸,无需回忆如何运作。
刘军面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从容应对,每一个音节、每一处语调的微妙起伏都精准无比。然而,在他的内心深处,却是一片翻江倒海。
验证了。
自己真的懂这种‘方言’。
不是模糊的熟悉感,不是转瞬即逝的即视感,而是如此具体、如此不容置疑的语言能力证明——他失忆前,不仅精通德语,而且极有可能在瑞士,特别是在苏黎世地区,有过长期、深入的生活经历,以至于连最难为外人所掌握的地域方言都能运用得如此纯熟自然。
这种确凿无疑的验证,带来的并非豁然开朗的喜悦,而是一种混合着巨大冲击和更深迷茫的窒息感。
冲击在于,他一直以来的猜测和自身表现出的异常能力,终于找到了一个坚实的支点。迷茫在于,这个支点非但没有照亮过去,反而映照出那片遗忘之海更加深邃和黑暗的轮廓——他到底是谁?一个需要熟练掌握瑞士德语到如此地步的人,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
他下意识地端起面前的矿泉水杯,指尖触及冰凉的杯壁,借由那一点冷意强迫自己高度集中精神。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他必须将全部注意力拉回到眼前的谈判桌上。
顾鸿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虽然听不懂瑞士德语,但两人之间那种自然而融洽的气氛,以及刘军应对时丝毫不逊于母语者的从容,都让他眼中赞赏之色更浓。
他适时地接过话头,将话题引向正轨:“看来穆勒先生和allen很投缘,这真是个好的开始。那么我们不如先谈谈基金架构的基本设想?”
谈判正式开始。双方很快进入了专业、紧凑的节奏。
启明资本这边,主要由赵伟和李静阐述基金的投资策略、目标市场以及预期的回报模型。刘军的角色迅速从寒暄的桥梁转变为专业信息的精准传递者。他不仅翻译语言,更是在翻译“语境”和“意图”,将我方的商业逻辑无缝转换成对方能理解且感到舒适的表达方式。
然而,对方的随行法律顾问,那位名叫塞巴斯蒂安·沃尔夫的先生,很快便开始发难。他就合伙协议中的一个关键条款——非竞争性条款的适用范围和时限——提出了极其细致且苛刻的质疑,语速快,用词法律专业性极强。
刘军聚精会神地听着,然后转述了沃尔夫尖锐的提问,坐在他身旁,一直冷眼旁观的余曼筠,在听完刘军的翻译后,终于开口了。
她甚至没有看刘军,目光直接迎向沃尔夫,用清晰而冷冽的说道:“沃尔夫先生,关于非竞争条款,我们的立场很明确。它旨在保护基金的核心利益,而非限制合伙人的合理商业活动。您提出的五年全球限制范围,缺乏合理性和必要性。我们可以接受为期三年的限制,但地理范围应仅限于基金重点投资的欧洲区域。”
她语速平稳,但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说完,她才微微侧头,用眼角的余光扫了刘军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照我说的翻译,一个字都不许错,更不许加任何你自己的‘修饰’。”
刘军接收到她的眼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他立刻转向沃尔夫,用瑞士德语将余曼筠的话原原本本、语气都尽可能一致地翻译了过去,没有任何添减或软化。
沃尔夫显然没料到启明资本的法律顾问如此直接,镜片后的眼睛眯了一下,随即也用瑞士德语快速反驳起来,语速更快,引用的法律条文也更加晦涩。
一时间,谈判桌上仿佛成了余曼筠和沃尔夫隔着刘军这座“翻译桥梁”的角斗场。刘军则像一台精密而高效的转换器,冷静地在两种语言和两种强势的思维模式间穿梭,确保每一次交锋的信息传递都准确无误。
这种高强度、高专业性的语言与意志的对抗,反而让刘军暂时从刚才那阵关于自身身份的内心风暴中抽离出来。他必须全神贯注,这对他来说,既是一种挑战,也是一种暂时的麻醉。
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