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完全没给温甜拒绝的机会,也没问陆怀瑾的意见,一副理所当然要同行的架势。
陆怀瑾脸上笑意淡了下去,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
他看向温甜,等待她的决定。
温甜看着眼前这两个再次“狭路相逢”的男人,一个含蓄期待,一个热烈直接。
她挑了挑眉:“既然沉哥哥也想去,那便一同去吧,人多,也热闹些。”
陆怀瑾心中一沉,却也无法反对,只得点了点头。
于是,西子湖上,便出现了这样一幅引人侧目的画面:
一艘不算太大的精致画舫上,新科状元陆怀瑾与定北侯小将军沉策,一左一右,陪着一位身姿窈窕的绝色女子,在接天莲叶间缓缓穿行。
起初,气氛还算和谐。
沉策指着各处景致,滔滔不绝地介绍,他虽然文采不如陆怀瑾,但描述生动,倒也逗得温甜眉眼弯弯,不时轻笑。
陆怀瑾则安静许多,只是偶尔在沉策说得不准确时,温声补充几句,引经据典,风雅从容。
他的目光大多时候落在温甜身上,见她被沉策逗笑,眼神便暗沉几分,见她看向自己,便回以清浅笑意,并适时递上清茶或点心,体贴入微。
然而,这份表面的和谐并未维持太久。
当温甜倚着船舷,伸手想去触碰近处一朵盛放的粉色荷花时,沉策立刻自告奋勇:“甜儿你别动,小心落水!我来给你摘!” 说着就要探身出去。
陆怀瑾却轻轻拦了一下:“沉小将军,荷花生于水中,得其清韵方显姿态。强折下来,不过片刻芳华,反失其天然意趣。不若留它在枝头,你我静静观赏,岂不更美?” 他说着,目光柔和地看向温甜,“温姑娘以为呢?”
温甜收回手,点了点头:“陆大人说得是,荷花还是长在水里好看。”
沉策动作僵住,看着那朵近在咫尺的荷花,又看看温甜赞同的神色,悻悻地缩回手:“好吧。”
过了一会儿,沉策想起带来的食盒里有冰镇的瓜果,他兴冲冲地拿出来,亲手剥了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递到温甜唇边:“甜儿,尝尝这个,可甜了!”
温甜刚想张口,陆怀瑾却已用银叉叉起一小块切好的甜瓜,递到温甜另一侧:
“葡萄性寒,温姑娘体弱,不宜多用。这甜瓜用井水湃过,清甜止渴,倒更适宜些。”
温甜看着同时递到面前的两样水果,以及两个男人期待的目光,眨了眨眼。
先接过了陆怀瑾的甜瓜,轻轻咬了一口,才对沉策笑道:“沉哥哥,葡萄你也吃。”
沉策举着那颗葡萄,递也不是,收也不是,脸又有点红了,心里憋屈得不行。
这陆怀瑾,怎么处处跟他作对!还总是摆出一副“我为你好”的斯文样子!
几次三番下来,沉策终于彻底明白了,跟陆怀瑾这种肚子里弯弯绕绕的文人玩含蓄,自己只有吃瘪的份。
他索性放下了那点因温甜在场而勉强维持的风度,开始仗着自己与温甜关系更近,直接耍赖。
“甜儿,你看那边有只水鸟!象不象我们上次在庄子上看到的那只?” 沉策指着远处,试图吸引温甜注意。
陆怀瑾不紧不慢地接道:“那是白鹭,诗经有云‘振鹭于飞,于彼西雍’。沉小将军庄上看到的,怕是寻常水鸭吧?”
“甜儿,这湖风大,你冷不冷?我把披风给你。” 沉策解自己的外袍。
陆怀瑾已先一步将一件轻薄柔软的丝质披肩递了过去:“湖上风邪,丝质透气又防风,温姑娘用这个吧。沉小将军的外袍厚重,恐不便行动。”
每当陆怀瑾试图与温甜说几句话,讨论一下诗词或音律,沉策便会立刻插话,要么讲个并不可笑的笑话,要么指着不相干的东西大呼小叫,总之就是不让他们安静交谈。
陆怀瑾在一次又一次被打搅后,也彻底放下了平日端方君子的矜持,内里那点因爱而不得,因妒意煎熬而滋生的“茶”气,在沉策的步步紧逼下,展露无遗。
他总是能用最温和的语气,说出最让沉策憋闷的话;用最体贴的举动,衬托出沉策的莽撞;用最风雅的学识,碾压得沉策毫无还手之力。
偏偏他做这一切时,姿态从容,理由充分,让人挑不出错处,把沉策气得内伤。
然而,事情并未就此结束。
沉策似乎跟陆怀瑾杠上了。
陆怀瑾今日去倚红楼听曲,而沉策十有八九也会立刻赶到,还非要凑到温甜跟前。
陆怀瑾想找个机会与温甜单独说几句话,沉策便象块牛皮糖似的黏在旁边,不是打岔就是捣乱。
陆怀瑾不胜其烦,那点文人的清高和隐忍也被磨得差不多了。
在一次沉策又故意打断他与温甜讨论一本古籍时,陆怀瑾终于忍不住,语气依旧是温和的,说出来的话却让沉策差点跳起来:
“沉小将军,君子不夺人所好,亦不扰人清谈。你既无心典籍,何妨去院中练练拳脚?强身健体,也好过在此徒耗光阴。”
这话就差直接说“你不懂就滚出去,别在这儿碍事”了。
沉策被怼气得七窍生烟,偏又嘴笨,只能瞪着眼睛生闷气,然后加倍地在温甜面前刷存在感,献殷勤。
两人你来我往,斗得不亦乐乎,温甜的小院时常充满了“沉哥哥你轻点声”、“陆大人此言差矣”、“甜儿你看他呀!”之类的热闹声响。
张妈妈起初还心惊胆战,后来见这二位爷虽然互别苗头,但在温甜面前倒也还知道收敛,没有真的撕破脸,温甜也总能四两拨千斤地将局面圆过去,便也渐渐习惯了,只暗自祈祷千万别再插进来一位爷。
陆怀瑾出入倚红楼的次数,因着与沉策暗暗较劲的心思,变得越来越频繁。
他这般异于往常的频繁外出,终究是惊动了陆府的长辈。
陆怀瑾的父亲陆明远,官居礼部侍郎,为人端方持重,最重规矩清誉,母亲王氏亦是书香门第出身,对长子寄予厚望。
眼见着儿子近来常常晚归,有时甚至神思不属,问起只说与友人探讨学问,或是去书局寻书,可那股子魂不守舍的劲儿,哪里逃得过父母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