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靠山村有棵千年柳树，树干需三人合抱，垂条如瀑，村里人叫它“柳仙”。每逢初一十五，村民都会去树下烧香祈福。
但村里有个禁忌：不折柳枝，不系柳绳，不入夜后靠近柳树。
我十二岁那年，邻家姐姐柳依依在柳树下吊死了。她穿着大红嫁衣，脸上带着诡异的笑。村里人说，她是被柳仙选中了。
十年过去了，我大学毕业回到村里当老师，却发现柳依依的弟弟柳明，正在准备一场特殊的婚礼。
新娘，是柳树上雕刻的木偶。
一
柳明的家在村东头，院子里堆满了刨花和木料。他是个木匠，手艺在十里八乡都出名。
我走进院子时，他正对着一尊与人等高的木偶细细打磨。那木偶的面容，竟与死去的柳依依有七分相似。
“明哥，你这是”
柳明头也不抬，继续打磨木偶的手指：“给我姐办个冥婚，她一个人在下面太孤单。”
我脊背发凉：“可冥婚也用不着真办仪式啊，烧个纸人不就得了？”
柳明终于抬头，眼中布满血丝：“不一样，柳仙托梦说，我姐在下面被欺负，必须找个伴。否则”他压低声音，“否则就要带走咱村七个未婚姑娘。”
我当他在说胡话，直到村长找上门来。
“柳明啊，你家这事村里姑娘们都不敢出门了。”村长愁容满面，“昨晚小翠在柳树下晕倒了，醒来就说看见依依穿着红嫁衣在哭。”
柳明固执地摇头：“仪式必须办，就在明晚子时。”
我注意到，柳明的手腕上系着一根细细的褐色的绳子，与柳树垂下的枝条颜色一模一样。
当夜，我梦见柳依依站在我床前，浑身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她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只用手反复比划着三个字：
“救救我”。
二
第二天，整个村子都笼罩在诡异的气氛中。
村西头的李寡妇逢人就说，昨夜看见柳依依在井边梳头，梳下的头发都变成了柳枝。欣完??鰰占 芜错内容
几个胆大的年轻人不信邪，趁白天去柳树下查探，回来后面色惨白，说听见树里有女人唱歌的声音。
我更在意的是柳明家的那个木偶——它的位置变了。昨天明明靠在墙边，今天却端坐在堂屋的椅子上，姿势像是等待出嫁的新娘。
“明哥，木偶是你挪动的吗？”
柳明正在准备婚礼用的红烛，闻言愣了一下：“没有啊，我一直在前院忙活。”
我俩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恐惧。
我鼓起勇气走近木偶，仔细打量。它的雕工极其精细，连睫毛都根根分明。最诡异的是它的眼睛，像是活人的一般，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哀怨。
我伸手想触摸它的脸，突然，一滴水珠从木偶眼角滑落。
冰凉刺骨。
柳明也看见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姐，是你吗姐？”
木偶当然不会回答。但院外忽然狂风大作，柳树枝条疯狂抽打窗户，像是无数只手在敲击。
风中隐约传来女人的哭泣声。
村长急匆匆跑来：“不好了！柳树下树下渗出红水了！”
三
柳树下的土地，渗出的液体猩红粘稠，带着浓浓的铁锈味。
几个老人跪地磕头，念念有词。年轻人则远远站着，面露恐惧。
“是柳仙发怒了！”李寡妇尖声道，“快把婚礼取消吧！”
柳明却异常固执：“不行，仪式必须完成！”
他把我拉到一边，塞给我一个褪色的荷包：“这是我姐生前绣的，她曾说如果她出事，就把这个交给你。”
我打开荷包，里面是一缕用红绳系着的青丝，还有一张折叠的纸条。纸上娟秀的字迹写着：
“柳仙要的不是冥婚，是替身。弟弟被迷惑了，救他。”
我浑身一震，忽然想起十年前的那个清晨。
柳依依被发现吊死在柳树上时，手里紧紧攥着一截柳枝。当时大家都以为她是自杀，但现在想来，那截柳枝的断口平整，像是被人用力割断的。
而且，柳依依死前一周曾来找过我，说她发现了一个关于柳树的秘密，等查清楚了就告诉我。
可惜，她再也没能开口。
我拽住柳明：“你姐可能不是自杀！”
柳明愣住：“什么？”
“你看这个，”我拿出纸条，“她说你被迷惑了，冥婚是个陷阱！”
柳明的眼神忽然变得陌生：“你懂什么？这是我姐托梦亲口告诉我的！”
他撩起袖子，露出手腕上那根褐色的绳子。这时我才看清，那根本不是绳子，而是一根细长的柳枝，已经深深勒进肉里，与皮肉长在了一起。
四
夜幕降临，柳明家的婚礼如期举行。
堂屋点着红烛，木偶穿着真正的红嫁衣，盖着红盖头，端坐在喜床上。柳明穿着新郎服，对着木偶拜堂。
窗外围观的村民个个面色惊恐，但无人敢上前阻止。
我偷偷绕到后院，想找出更多线索。柳依依生前住的屋子还保持着原样，积满了灰尘。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在梳妆台的暗格里，我找到了一本日记。
“三月十五，又梦见那棵柳树了，它说需要一个新的‘容器’”
“三月二十，发现明弟手腕上长了柳叶状的斑，他说是过敏，可我认得那是柳仙的标记”
“四月初一，我知道了柳仙的秘密！它根本不是仙，是百年前被烧死在树下的巫女怨魂所化！它每十年需要一个宿主”
日记戛然而止，时间正是柳依依死前一天。
我浑身冰凉。原来柳仙是要找替身，而柳明早已被控制，冥婚是为了给柳仙找一个合适的“容器”！
我冲回前院，婚礼已进行到最后一环——夫妻对拜。
柳明对着木偶深深一躬，就在这时，木偶的盖头突然无风自动，露出一张栩栩如生的脸。
那不再是柳依依的模样，而是一个陌生的女子，面容妖异，嘴角带着诡异的笑。
“多谢你，为我准备了这么好的身体。”木偶开口，声音尖锐刺耳。
柳明惊恐地后退：“你你不是我姐！”
五
木偶缓缓站起，关节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百年来，我等的就是这一刻。”它，或者说她，轻笑着，“柳家女子的身体最适合我寄生，可惜上一任宿主宁死不从”
我猛然想起日记的内容：“你是那个被烧死的巫女！”
木偶转向我，眼中绿光闪烁：“聪明。百年前，柳家先祖诬陷我施巫术，将我绑在柳树上活活烧死。我发誓，要让他们断子绝孙！”
柳明颤抖着问：“那我姐”
“她发现了我的秘密，只好让她永远闭嘴。”木偶抚摸着身上的嫁衣，“现在，有这具精心雕琢的身体，我终于可以重见天日了。”
窗外狂风呼啸，柳树的枝条如鬼手般伸进屋内，缠绕在木偶身上，为它注入某种邪恶的生命力。
我忽然明白了一切：所谓的冥婚，其实是柳仙的重生仪式！柳明在不知不觉中，为仇人打造了完美的容器！
“不！我不能让你伤害更多人！”柳明突然扑向木偶，想把它推倒。
木偶一挥手，柳明就像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撞在墙上。
“你以为你有的选吗？”木偶冷笑，“从你接受我的‘馈赠’那天起，你的灵魂就属于我了。”
它指向柳明手腕上的柳枝手环，那手环正发出幽幽绿光。
柳明痛苦地蜷缩在地，皮肤下仿佛有东西在蠕动。
六
眼看木偶就要完全苏醒，我忽然想起柳依依荷包里的那缕青丝。
日记里说过，柳仙最怕宿主生前的贴身之物，那上面有最纯的阳气。
我掏出青丝，冲向木偶：“柳依依让我问你，还记得这个吗？”
木偶脸色骤变，连连后退：“拿开！快拿开！”
青丝发出淡淡的金光，所到之处，缠绕在木偶身上的柳枝纷纷枯萎断裂。
“不可能！她已经魂飞魄散了！”木偶尖叫。
“不，她一直在等你现身。”我身后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
是柳明！他挣扎着站起来，手中拿着一把小刀，毅然割向手腕上的柳枝手环。
“姐，对不起，我现在才明白”他泪流满面。
随着手环断裂，大量的黑气从伤口中涌出。柳明的眼神恢复了清明。
“我想起来了，全部想起来了”他喃喃道，“那天晚上，我看见你把我姐引到柳树下，用柳枝勒死了她！”
木偶狂笑：“现在知道也太迟了！”
整个房屋开始震动，更多的柳枝破土而出。木偶的身形越来越大，即将突破屋顶。
柳明突然抢过我手中的青丝，冲向木偶：“姐，我们一起送它回地狱！”
他将青丝狠狠按在木偶心口。
凄厉的惨叫响彻夜空，木偶身上燃起绿色火焰。火焰中，我隐约看见柳依依的身影，她对着我们微微一笑，然后与木偶一同化为灰烬。
七
黎明时分，一切恢复了平静。
柳树枯死了，树干上浮现出一张痛苦的人脸，很快又风化消失。
柳明因失血过多昏迷，但保住了性命。
村里为柳依依重新立了碑，这次刻的是“救村义女”。
整理遗物时，我在柳明的工具箱底发现了一封柳依依生前写的信：
“明弟，若你读到这封信，说明我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柳仙选中了你作为它的傀儡，因为它需要你的手艺为它打造容器。别内疚，这不是你的错。记住，姐姐永远爱你”
我把信放在柳明床头，他醒来后看了很久很久。
后来，柳明离开了村子，据说去了远方学真正的木雕技艺。他说要雕一尊姐姐的像，让她以另一种方式活着。
而我选择留在村里教书，把柳仙的故事讲给孩子们听。不是为吓唬他们，而是让他们记住：有些禁忌的背后，是前人用生命换来的教训。
每年清明，我都会去柳依依墓前放一束野花。有时能看到一只翠鸟停在碑上，叽叽喳喳，像是诉说着什么。
村里的老人说，那可能是柳依依化成的鸟儿，回来看望她深爱的土地和人们。
柳树虽枯，春天依旧会来。只是再没有人，在夜半时分靠近那片曾经的柳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