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槐树村有口老井,井口被三块青石板封着,石板上刻着看不懂的符文。村里的孩子都被严厉告诫:不许靠近,不许叩击,更不许往井里看。
老人说,那井里住着“井娘娘”,每逢甲子年需献祭一件“心头好”,否则井水倒灌,全村遭殃。
今年又逢甲子,而村里唯一记得完整祭祀礼仪的七叔公,却在祭祀前三天暴毙身亡。
一
七叔公死得蹊跷。
他是村里最硬朗的老人,八十多岁还能下地干活。可就在祭祀前三天,有人发现他跪在井边,双手死死扒着井沿,身子却已经僵了。他的眼睛圆睁,瞳孔里没有恐惧,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渴望。
更怪的是,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笑。
我作为村里唯一的大学生,被推举出来主持祭祀。毕竟,我读过书,懂道理,应该能处理好这种“迷信活动”。
“祭祀不难,”临终前的七叔公曾含糊地告诉我,“难的是选择。井娘娘不要金银,不要牲口,她要的是活人最珍贵的东西。”
我在七叔公的老宅里翻找祭祀记载,只找到一本残破的笔记,上面写着历次祭祀的供品:
光绪二年:绣娘林氏,献上双目
宣统二年:木匠陈三,献上双手
民国二十二年:书生李文,献上舌喉
我看得毛骨悚然。这些供品,都是这些人安身立命的根本。
笔记最后一页,是十四年前的记录,字迹潦草:“甲子祭,献童女?不可!另寻他法”
“他法”二字被重重涂改,看不清原貌。
正当我沉思时,门外传来敲门声。开门一看,是村里的哑女小满。她焦急地比划着,指向井的方向,又指指自己的心脏,最后递给我一块褪色的红布。
布上绣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井下有活物”。
二
小满不是天生的哑巴。
听老人说,她是十四年前祭祀那天,在井边玩时突然失声的。当时她才六岁,从此再也说不出话。
我跟着小满来到井边,她指着井口的缝隙,拼命做着手势——她听见井里有声音,像是有人在唱歌。
我把耳朵贴近井口,果然听见若有若无的歌声,是个女人的声音,凄美婉转,唱的像是很久以前的民谣。
“月儿弯弯照九州,井儿深深锁春秋”
更诡异的是,随着歌声,井水开始上涨,从石板的缝隙中溢出,水流呈暗红色,带着铁锈般的腥味。
村民们闻讯赶来,见状纷纷跪拜,说是井娘娘发怒了。
“必须尽快祭祀!”族长拍板,“就按老规矩,抽签决定谁家献供。”
我反对这种野蛮的做法,但无人听我的。在恐慌中,村民们准备了竹签,其中一支是红色的,抽中者需献出家中最珍贵之物。
抽签结果令人意外——是我家。
我父母早逝,家中只有我和一把祖父留下的三弦琴。那琴是祖父的命根子,据说音色绝美,可惜我自幼手笨,始终学不会。
“就献这个吧。”族长指着三弦琴,“你家最珍贵的,不就是这个吗?”
我虽不舍,但想到能免去人身上的牺牲,便同意了。
祭祀定在次日黄昏。那晚,我梦见七叔公站在井边,焦急地向我摆手:“错了!全都错了!”
三
祭祀如期举行。
我捧着三弦琴,按照笔记上的仪式,一步步走向井边。村民们在周围跪成一圈,口中念念有词。
就在我要将琴投入井中的瞬间,小满突然冲了出来,一把抢过三弦琴,紧紧抱在怀里。
她不能说话,但眼神坚决。
“小满!别胡闹!”族长呵斥道。
小满摇头,指着井,又指指自己的耳朵,然后拨动了琴弦。齐盛小税枉 更薪最全
出人意料的是,这个哑女竟然会弹琴!而且弹得极好,曲调古朴苍凉,正是我在井边听到的那首歌。
随着琴声,井水不再上涌,井中的歌声也停了下来。整个村子静悄悄的,只有琴声在夜空中回荡。
一曲终了,小满在沙地上写下几个字:“她在找这个曲子”。
族长面色大变,厉声道:“把这妖女抓起来!”
我护在小满身前:“到底怎么回事?”
族长眼神躲闪:“十四年前的祭祀,本该献上童女,就是小满的娘亲。但她娘亲宁死不从,投井自尽。后来是小满的祖母代替完成了祭祀,代价是家族中必出哑女。”
我震惊不已:“那这琴声”
“那投井的女人,生前最爱弹这首《锁清秋》。”族长喃喃道,“她是在找替身啊!”
就在这时,井中突然传来巨大的水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水而出。
小满看着我,眼中含泪,在沙地上写下最后几个字:“我娘在叫我”。
然后,她纵身跳入了井中。
四
井水在小满跳入后瞬间平静。
村民们面面相觑,既庆幸祭祀完成,又为小满的死感到愧疚。
只有我注意到,小满跳井前塞给了我一张纸条。趁众人散去,我展开一看,上面是小满清秀的字迹:
“七叔公发现了真相,被灭口。井底无鬼,只有秘密。今夜子时,开井。”
我心中巨震。难道七叔公的死不是意外?
子夜时分,我悄悄回到井边,用铁棍撬开一块青石板。月光照进井口,我惊讶地发现井壁上有凿出的踏脚处,像是有人经常上下。
我顺着踏脚下到井底,发现井壁一侧有个隐蔽的洞口。钻进洞口,竟是一条向下的地道。
地道尽头是一个宽敞的石室,室中堆满了箱笼。打开一看,我差点惊叫出声——里面全是金银珠宝、古玩字画!
石室中央的石台上,放着一本厚厚的账册。翻阅之下,我浑身冰凉。
原来,所谓的“井娘娘祭祀”,是十四年前族长和几位村老编造的谎言!他们偶然在井底发现了这个藏宝室,为了独占财宝,便利用村民的迷信,编造出祭祀的谎言,将任何可能发现秘密的人灭口。
七叔公就是因为快要发现真相,才遭毒手。
小满的娘亲也不是自愿投井,而是因为撞见了族长等人搬运财宝,被推下井灭口!
我正愤怒间,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族长和几个村老举着火把站在洞口,面色阴沉。
“聪明的孩子,”族长叹息,“可惜聪明人通常活不长。”
五
我被绑在石室中,族长亲自举刀走来。
“别怪我,要怪就怪你太好奇。”他冷冷道,“十四年前,我们几个发现了太平军埋藏的宝藏,本想平分,谁知小满的娘撞见了。为了保守秘密,我们只好”
“编造了井娘娘的谎言?”我接口道,“用祭祀的名义除掉所有可能发现秘密的人?”
族长点头:“你很聪明。七叔公已经开始怀疑,我们不得不下手。小满那丫头更麻烦,她其实会说话,一直在装哑调查她娘的死因。”
我忽然明白了一切:“那今天的祭祀”
“当然是为了除掉小满。”族长笑得狰狞,“她知道得太多了。”
就在刀即将落下的瞬间,井道中突然传来幽幽的琴声——是《锁清秋》!
族长等人面色大变:“不可能!她已经死了!”
琴声越来越近,伴随着湿漉漉的脚步声。一个披头散发、浑身湿透的女人抱着三弦琴,缓缓走进石室。
借着火光,我看清了她的脸——是小满!但又不完全是她,她的眼神沧桑悲凉,像是换了一个人。
“娘”小满开口,声音却是中年女子的,“我回来了。”
族长吓得瘫软在地:“秀娥是你吗秀娥?”
“六十年的冤屈,该清算了。”“小满”拨动琴弦,石室开始震动,井水从四面八方涌来。
我趁机挣脱绳索,向外逃去。身后传来族长等人的惨叫声和汹涌的水声。
当我爬出井口时,整个井如同喷泉般向外涌出暗红色的水,水中夹杂着无数金银珠宝,像是要把六十年的秘密全都吐出来。
六
井水淹没了大半个村庄,也冲开了所有的谎言。
族长和几个村老死在井底,手中还紧紧抓着珠宝。村民们从水中捞起财宝,才明白了真相。
小满的尸体三天后在下游被发现,怀中仍抱着那把三弦琴。她的表情安详,嘴角带着释然的微笑。
我在整理七叔公的遗物时,发现了他留给我的一封信:
“孩子,若你读到这封信,说明我已遭遇不测。六十年的谎言该揭穿了,但我没有证据。唯一知情的是秀娥的女儿小满,她在装哑查案。请保护她,揭开真相”
我泪流满面。原来七叔公早就知道一切,一直在暗中调查。
更让我震惊的是,信的最后附着一张泛黄的照片——是年轻的七叔公和秀娥的合影,背后写着“永不相负”。
七叔公和秀娥,曾经是一对恋人!
我忽然明白了七叔公眼中的“渴望”——他是去井边与爱人相会的,即使那意味着死亡。
村民们用找到的财宝重建了村庄,为秀娥、小满和七叔公立了碑。那口井被彻底填平,上面建了一座小亭,取名“祭井亭”。
每年清明,我都会去亭中坐坐,弹一曲《锁清秋》。有人说,偶尔能在亭中听到两个女人的合唱声,一个苍凉,一个清亮,像是母女在二重唱。
而我知道,那不过是风吹过亭角风铃的声音。
至少,我宁愿相信是这样。
井可填,亭可建,唯有那些被祭献的岁月和真情,永远沉淀在这片土地的记忆里,随风传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