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金鳞祭(1 / 1)

我们渔湾村有个禁忌:不捕金鳞,不食鱼王。

村后那片黑水潭,深不见底,村里最老的渔夫都说不知其来历。只知潭中偶现金鳞鱼,其鳞如金,其目如珠。捕之者,三日必亡。

我堂兄阿强,是村里最不信邪的年轻人。就在上月,他竟从黑水潭捞起一条通体金鳞的怪鱼,还在全村人面前熬成了一锅汤。

那天晚上,他端着碗鱼汤对我笑道:“啥金鳞银鳞,都是老迷信。”

第三天,他死了。

阿强的丧事办得仓促,尸身入棺时,我见他脖颈处隐隐有金色斑纹,像是鱼鳞。

村里老人窃窃私语,说这是触怒了鱼王,要遭报应的。

我本不信这些,直到头七那晚,我梦见阿强站在黑水潭边,浑身湿透,皮肤上覆满金鳞。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人声,只传出咕噜咕噜的水泡音。

“潭底棺”他反复做着口型,眼中满是惊恐。

我惊醒时,窗外正下着瓢泼大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鱼腥味。

第二天,更怪的事发生了。

村里接连三个参与分食鱼汤的年轻人,身上都开始长出金色斑点。先是小臂,后是脖颈,那斑点摸上去硬邦邦的,真如鱼鳞一般。

郎中看了直摇头,说从未见过这等怪病。

我找到村里最年长的九叔公,他年轻时是这一带最好的渔夫,如今已九十高龄,终日坐在院中编渔网。

听我说完,九叔公的手停了下来,浑浊的眼睛望向黑水潭方向。

“那不是鱼王,是守棺的灵。”他声音沙哑,“黑水潭底,沉着一口铜棺,里面葬的不是人,是百年前一个含冤而死的鱼女。金鳞鱼是她的化身,触之者,会慢慢变成她的守棺奴。”

我听得脊背发凉:“有什么办法解救吗?”

九叔公长叹一声:“除非找到铜棺,了却鱼女的冤屈。否则,所有碰过金鳞的人,七日后都会化作鱼傀,永世守在潭底。

今日,已是第四日。

我召集了村里几个胆大的年轻人,准备下水一探。

临行前,九叔公递给我一枚鱼形玉佩,通体碧绿,鱼目处一点猩红。

“这是鱼女当年的信物,若见到铜棺,把它放在棺盖上,或可保你们一时平安。”

我们带着绳索、灯笼和鱼叉,来到黑水潭边。潭水漆黑如墨,水面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

水性最好的阿明率先下水,绳系在腰,约定好若有危险便猛拉三下。

他在水下待了约莫一炷香时间,突然,绳索剧烈抖动三下!

我们慌忙拉绳,却感觉另一端沉重异常。待拉出水面,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阿明昏迷不醒,双手紧抱着一块锈迹斑斑的铜片,而那铜片上,刻着密密麻麻的鱼鳞纹。

更可怕的是,阿明的脖颈处,金色斑点已连成一片,真如鱼鳞一般。

我们把他抬回村,九叔公一见那铜片,脸色大变。

“这是铜棺的碎片!棺已破,怨气出,大祸将至了!”

当晚,阿明在昏迷中不断呓语:“她在叫我鱼女在叫我”

我凑近细听,只听他反复念叨:“还我珠子”

与此同时,村里所有碰过金鳞的人,身上的金鳞都在迅速蔓延,已覆盖了半个身子。他们的眼神开始变得呆滞,口中发出咕噜咕噜的水声。

九叔公看着这一切,眼中闪过异样的神色:“必须尽快找到完整的铜棺,否则明日月圆,他们都会彻底变成鱼傀!”

我总觉得,九叔公似乎隐瞒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我们连夜再探黑水潭。

这次我亲自下水,带着那枚鱼形玉佩。潭水冰冷刺骨,越往下越黑暗,灯笼的光只能照亮尺许。

下潜约五六丈,果然看到一口巨大的铜棺斜插在潭底淤泥中。棺盖已开启一道缝隙,从中渗出淡淡的金光。

我游近一看,棺内并无尸骨,只有一套叠放整齐的嫁衣,上面覆盖着完整的金鳞,如一件金甲。幻想姬 埂薪蕞全嫁衣心口位置,有一个明显的凹陷,似乎原本该放着什么东西。

想起阿明的呓语,我恍然大悟:鱼女要的,是一颗珠子!

正当我准备上浮时,突然看到铜棺内侧刻着几行小字。凑近细看,竟是记载了一段往事:

“光绪三年,渔湾大旱,祭女投潭,求雨。女名小鲤,身怀六甲,被迫为祭。临终发誓,必报此仇。”

我心中一震,这与九叔公说的“含冤而死的鱼女”虽吻合,但“身怀六甲”四字,却让人不寒而栗。

浮出水面后,我立即去找九叔公对质。

听到“身怀六甲”四字,九叔公手中的茶杯砰然落地,面色惨白。

“你你看到了?”他颤抖着问。

在我逼问下,九叔公终于吐露真相:

百年前主持祭祀的,正是他的祖父。当时小鲤已与村里一个年轻渔夫私定终身,怀有身孕。但大旱之下,村民强行将她献祭。而她心爱的那个渔夫,当时并未挺身相救。

“那个渔夫后来终生未娶,晚年制了一枚鱼形玉佩,终日忏悔。”九叔公看着我手中的玉佩,老泪纵横,“他就是我的叔叔。”

一切终于连起来了:鱼女小鲤的怨念不散,化作金鳞鱼守着自己的棺椁。而那枚玉佩,是她情人的忏悔之物。

“她要的珠子,是不是”我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九叔公沉重地点头:“是定情珠,我叔叔留给我的传家宝,我一直不敢还给她。”

月圆之夜,黑水潭边阴风阵阵。

包括阿明在内的七个“鱼傀”已全身覆满金鳞,眼神完全变成了鱼眼般的呆滞。他们排成一列,一步步向潭中走去。

我和九叔公赶到时,他们已经走入齐腰深的水中。

“快!把定情珠给我!”我急道。

九叔公却犹豫了:“可是祖父临终前说,此珠一旦归还,鱼女得全魂魄,必将掀起洪水,淹没全村报仇!”

我看着即将被潭水吞没的乡亲,怒火中烧:“就因为你们的隐瞒,已经害了多少人?阿强死了,他们也要变成鱼傀!这是你们家欠她的债!”

九叔公如遭雷击,颤巍巍地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倒出一枚流光溢彩的珍珠。

我一把夺过,冲向潭中。

潭水冰冷刺骨,金鳞鱼傀们已完全没入水中。我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下,直向铜棺游去。

棺中的嫁衣似乎感知到定情珠的到来,无风自动,金鳞闪烁。我游到棺前,正准备将珠子放入嫁衣心口的凹陷处,却突然发现不对劲——

那凹陷的形状,根本不是珠子,而是更像一把匕首的柄!

我猛地缩回手,警惕地环顾四周。这时,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游到我身后。

是九叔公!

他在水下灵活得不像个九旬老人,手中握着一把鱼叉,眼神凶狠。

“聪明的孩子,可惜知道得太多了。”他的声音在水中诡异扭曲,“根本没有鱼女复仇,这一切,都是为了唤醒潭底的宝藏!”

九叔公告诉我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

百年前,渔湾村并非普通的渔村,而是一伙水匪的藏身之地。匪首与情人小鲤将毕生掠夺的财宝沉入潭底,铸铜棺为记。小鲤因内讧被杀,匪首则留下玉佩和定情珠作为寻宝钥匙。

“金鳞鱼不是守棺灵,而是宝藏的守护者,它们身上的金鳞,是长期接触黄金形成的变异。”九叔公得意道,“只有用至亲之血献祭,才能暂时驱散鱼群,打开宝藏。”

我恍然大悟:“所以阿强捕到金鳞鱼,是你设计的?”

“当然,他是我孙子,血脉最纯。”九叔公冷笑,“只是没想到,金鳞的诅咒如此厉害。不过没关系,只要拿到定情珠,放入铜棺,就能”

他突然僵住了,惊恐地看向我身后。

我回头,只见那嫁衣不知何时已立起,如同有人穿着。金鳞闪烁,组成一个模糊的人形。更可怕的是,那七个鱼傀也围了上来,将我们困在中间。

“你你骗我”九叔公颤抖着指向嫁衣。

嫁衣中传出一个幽幽的女声:“百年来,我等待的不是珠子,而是一个肯为他人舍身的人。只有这样的人血,才能化解金鳞的诅咒。”

鱼傀们同时伸出手,抓向九叔公。

我想起阿强临终前的口型——不是“潭底棺”,而是“潭底谎”!

九叔公的惨叫声被潭水吞没,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上金鳞,最终也变成了鱼傀中的一员。

而我手中的定情珠,突然发出柔和的光芒。

光芒中,我看到了真实的往事:

小鲤确是水匪的情人,但她早已厌倦杀戮,偷偷将部分财宝分给穷苦渔民。匪首发现后,在她有孕在身时将她残忍杀害,沉入潭底。

而金鳞鱼,确实是她怨念所化,但并非为了守宝,而是守护那些得到她恩惠的渔民后代。

“定情珠是我的眼泪所化,”小鲤的声音在我心中响起,“把它交给真心悔过的人,金鳞诅咒自会解除。”

我浮出水面,游到岸边,发现那七个鱼傀也跟着上来了。他们身上的金鳞正在缓缓消退,眼神也逐渐恢复清明。

包括九叔公在内的所有人,都活了下来,但失去了有关宝藏的所有记忆。

只有我记得一切。

我看着手中的定情珠,它已失去光泽,变成一颗普通的珍珠。

后来,我悄悄将珠子沉入黑水潭,让它永远陪伴那个善良却命运多舛的女子。

渔湾村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只是从此多了一条新规矩:不捕金鳞,不扰清梦。

每年清明,我都会去潭边祭拜,有时能看到一尾金鳞鱼跃出水面,鳞光闪闪,如同告别。

而九叔公,如今常在潭边静坐,一坐就是一天。有人问他在看什么,他总是笑笑:

“看鱼,也看人心。”

我知道,他虽不记得具体往事,但内心深处,始终留有一份无法言说的忏悔。

潭水幽深,埋葬了百年的恩怨,也沉睡着一段无人知晓的真情。

金鳞不再现,传说永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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