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棺绣(1 / 1)

我们那地方,老人下葬前要穿寿衣,而寿衣上的最后一针,必须由至亲之人来缝。看书屋 醉歆彰劫庚辛筷这叫“封魂针”,据说能让亡魂安稳上路,不留恋人世。

我姑婆就是做这个的,她不是裁缝,却比任何裁缝都懂针线。人说她那一手“棺绣”的绝活,能绣住要飘走的魂,也能绣开该合上的眼。

但她从不收徒,说这是损阴德的活儿,折阳寿。

直到那个雾蒙蒙的早晨,一个抱着黑布包裹的女人敲响了她的门。

女人叫桂枝,是我姑婆远房表亲的闺女,论起来该叫我姑婆一声姨。

她手里的黑布包得严严实实,一进屋,就扑通一声跪下了。

“姨,求您救救我男人。”

姑婆没扶她,只是眯着眼看那个黑布包。

“打开。”

桂枝哆嗦着解开布包,里面是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深蓝色寿衣。看尺寸,是个男人的。

“你男人死了?”姑婆问。

“没…没有。”桂枝眼神躲闪,“但他…他快不行了。”

姑婆突然伸手,一把抓住桂枝的手腕。那手腕上,一道深紫色的勒痕清晰可见。

“说实话。”

桂枝哇的一声哭出来。她说她男人大庆是个木匠,半个月前给镇上白家修老宅的房梁时,从梁上掉下来,摔坏了脑袋,一直昏迷不醒。郎中都说准备后事吧。

“可是…可是昨天夜里,他忽然醒了!”桂枝的声音带着恐惧,“他不认识我,力气大得吓人,眼神直勾勾的,嘴里反复念叨‘我的衣服呢’”

他满屋子找一件“衣服”,找不到就发狂,掐住了桂枝的脖子。是邻居听到动静赶来,才救下她。

“后来他安静了,就坐在墙角,拿着针线,缝这个…”桂枝指着那件寿衣,“他一个木匠,根本不会针线活!可他缝得又快又好,就像…就像换了个人。”

姑婆拿起那件寿衣,对着光仔细看。寿衣的前襟和后背上,用同色的深蓝线,绣着一种奇怪的纹路,像是一道道扭曲的门。

“这不是给人穿的衣裳。”姑婆的声音低沉下去,“这是‘引路衣’,给那些卡在阴阳缝里的魂指路用的。你男人,怕是招了东西了。”

姑婆让我跟着她去桂枝家。我虽怕,但拗不过她。

桂枝家住在镇子西头,独门小院,还没进门,就感到一股子阴森气。时值正夏,院墙边的杂草却蔫黄了一片。

屋里没点灯,昏暗的光线下,一个男人背对着我们,坐在炕上,正低头做着针线。他动作僵硬,却异常专注,正是木匠大庆。

他手里缝着的,是另一件寿衣的袖子,看那小巧的尺寸,像是给女人的。

“大庆?”桂枝怯生生地叫了一声。

男人没回头,只是停下了手里的针,幽幽地叹了口气。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了…”

那声音干涩沙哑,完全不是大庆平时的嗓门。

姑婆示意我们别出声,她慢慢挪到炕边,看向大庆的脸。我也凑过去看了一眼,顿时头皮发麻——大庆的眼神空洞,嘴角却挂着一丝诡异的、满足的微笑。

更怪的是他手里的针线。那针,是棺材铺里用来纳棺材底的长针,粗得吓人。那线,也不是寻常棉线,而是一种泛着暗淡光泽的黑线,看着像是…头发。

姑婆突然开口,不是对大庆,而是对着空荡荡的屋子角落:“路引错了,家就回不去了。”

大庆猛地转过头,死死盯住姑婆:“你知道路?”

“知道一点。”姑婆平静地说,“白家老宅的路,不好走。”

听到“白家老宅”四个字,大庆(或者说他身上的东西)浑身一颤,手里的针掉在了炕上。

“你…你怎么知道白家?”

“我不但知道白家,还知道五十年前,白家那个吊死在房梁上的小妾,柳烟。”姑婆的声音不高,却像锤子一样砸在空气里。

“她死的时候,穿的就是一件自己绣的蓝衣裳,因为她男人答应娶她时,说她穿蓝色最好看。”

屋子里死一般寂静。

大庆脸上的肌肉开始不自然地抽搐,一会儿是男人粗犷的线条,一会儿又似乎柔和成女子的轮廓。

“他骗了我…”声音变成了一个凄婉的女声,“他说修好房梁就带我走…可我等到脖子断了,他也没来…”

姑婆上前一步,拿起炕上那件快完成的小号寿衣,抖开。只见衣襟内侧,用极细的黑线绣着一行小字:“负心人,永无门”。

“柳烟,”姑婆叹了口气,“你绣这‘绝户衣’,是想让他白家断子绝孙,永世不得超生吗?”

“他应得的!”女声尖利起来,“他负了我!我就要他白家的男人,世世代代,给我在阴间做衣裳!这个木匠是第三个!”

桂枝吓得瘫软在地。我也听得脊背发凉。原来白家老宅翻修频繁,是因为每个上去修房梁的木匠都会出事!

“你的怨气,困住了你自己。”姑婆摇头,“你引他们的魂替你绣这绝户衣,每多绣一件,你的罪孽就深一分,离轮回就更远一步。”

“我不在乎!”柳烟厉声道,“我要他白家永远记得我!”

“可他早就投胎转世了。”姑婆一句话,让屋里的阴冷气息为之一滞。

“你说什么?”

“白家少爷,在你死后第二年就得了痨病死了。”姑婆看着空气,仿佛那里真站着一个人,“他临死前悔了,让他爹把你从乱葬岗起出来,以正妻之礼和他合葬。只是你怨气太重,自己不肯离开那根房梁。”

“你…你骗我…”女声颤抖着。

“你看看这个。”姑婆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是一块褪色的蓝布片,上面绣着一对交颈的鸳鸯,“这是从你们合葬的棺材里取出来的,他握在手里。他至死,都觉得对不起你。”

那件小号寿衣从姑婆手中飘落在地。

附在大庆身上的柳烟,似乎被那块蓝布片击垮了。大庆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一道模糊的、穿着蓝衣的女子身影从他身上剥离出来,若隐若现地站在炕边。

她看着那块布片,伸出半透明的手,似乎想触摸,却又穿了过去。

“他…真的…”女鬼柳烟的声音充满了茫然和巨大的悲伤。

“放下吧,柳烟。”姑婆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柔和,“他等你等了五十年,你也找了他五十年,彼此都苦够了。该一起上路了。”

柳烟沉默了很久,屋里的阴冷气息渐渐消散了一些。她指了指炕上那两件寿衣:“这些…怎么办?”

“我来处理。”姑婆拿起那件引路衣,又捡起地上的绝户衣,“你得告诉我,谁教你的‘棺绣’?这手艺,阳间不该有人会。”

柳烟的身影又淡了几分,她指向屋外白家老宅的方向:“是一个…穿黑袍的老婆婆…她在那宅子里…她说我怨气合她用…就教了我这个…她说,绣满七件绝户衣,就能…就能”

她的话没说完,身影就像烟一样散去了。

与此同时,炕上的大庆“呃”了一声,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随即发出了沉重的鼾声——他醒了,真正的醒了。

桂枝扑上去又哭又笑。

而我却看到,姑婆的脸色变得比刚才还要难看。她盯着白家老宅的方向,嘴唇紧抿。

“黑袍婆婆…她果然…还没走”

回到姑婆家,她一夜没睡,对着油灯翻看一本破旧不堪的古书。

天快亮时,她把我叫到跟前。

“娃,有些事,该告诉你了。”她眼里布满血丝,“咱家这‘棺绣’,源头不干净。祖师爷不是人,是阴司一个叛逃的‘织魂婆’,她嗜食怨气,专找柳烟这样的横死之鬼,教她们用怨气绣绝户衣、引路衣,搅得阴阳不宁。”

“那个黑袍婆婆…”

“就是她。”姑婆深吸一口气,“她教柳烟,不是好心,是想等柳烟绣满七件绝户衣,怨气冲天时,把她连同那些衣服一起吞掉,增长功力。我师父,我师祖,追缉了她几代人,都让她跑了。”

我听得目瞪口呆。

“那…那柳烟…”

“我骗了她。”姑婆垂下眼,“白家少爷没等她,早就投胎了。那块蓝布,是我仿造的。不这么说,化不开她的怨气,她就会被黑袍婆婆吃掉,魂飞魄散。”

我心里五味杂陈,为了救人,欺骗一个痴等了五十年的鬼魂…

“那她现在…”

“我用了最后一点‘安魂绣’,送她和白家少爷(的衣冠冢)一起上路了,算是…一点补偿。”姑婆站起身,眼神变得锐利,“但现在,黑袍婆婆盯上这片地了。她损失了柳烟这顿大餐,绝不会善罢甘休。”

她拿出那件从柳烟那里得来的、未完成的绝户衣,又取出那件引路衣。

“她要怨气,我就给她一份更大的‘礼’。”

姑婆让我帮她,在院子里摆开阵势。

她不是要绣衣服,而是要绣一具“棺材”——用那件引路衣做底,用那件绝户衣做盖,用特制的、浸过朱砂和黑狗血的麻线,将它们缝合。

她绣的不是花纹,而是一道道扭曲的、类似符咒的图案。

“这是‘囚棺绣’,”她一边飞快地运针,一边解释,“以衣为棺,以念为锁。她不是贪吃吗?就让她进来吃个够!”

就在这时,院里的气温骤然下降,油灯的火苗变成了诡异的绿色。一个穿着宽大黑袍、佝偻着背的老太婆,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院子中央。

她脸上布满褶皱,眼睛是全黑的,没有眼白。她咧开嘴,露出稀疏的黑牙,发出夜枭一样的笑声。

“小丫头,用我教的本事来对付我?”

“你的本事?”姑婆头也不抬,继续绣着,“你不过是偷了阴司的东西!今天,就让你还回来!”

黑袍婆婆尖啸一声,化作一团黑雾扑来。那黑雾中伸出无数只干枯的手,抓向姑婆。

姑婆不躲不闪,猛地将手中即将完成的“衣棺”举起,对着那团黑雾张开。

“进来吧你!”

那衣棺仿佛产生了巨大的吸力,黑雾发出凄厉的惨叫,被一点点拉扯、吞噬进去。姑婆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衣棺上,双手如飞,将最后一道缺口死死绣住!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衣棺落在地上,剧烈地抖动,里面传出疯狂的撞击和诅咒声。

姑婆脸色惨白,显然也耗尽了力气。她指着衣棺对我说:

“快…拿去后山…那口枯井…扔下去…用…用祖师爷传下的镇魂印…封住井口…”

我抱起那沉重的、不断挣扎的衣棺,拼命向后山跑去。

身后,似乎还能听到黑袍婆婆不甘的咆哮和姑婆虚弱的咳嗽声。

跑到枯井边,我按照姑婆的吩咐,将衣棺扔了下去。井很深,过了很久才传来一声闷响。

我搬来旁边准备好的石板,盖住井口。石板上早已刻好了复杂的符文,那是姑婆早就准备好的——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

我将姑婆给我的那方古旧的、刻着“棺绣正宗”的铜印,重重地按在石板中央的凹槽里。

印落下的瞬间,井底传来一声绝望的尖啸,随后,一切归于沉寂。

我瘫坐在井边,大口喘着气,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

回到姑婆家时,天已大亮。姑婆躺在床上,气息微弱,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娃,”她拉着我的手,“‘棺绣’这行当,到我这儿,就算绝了。你…千万别碰。有些线,绣上了,就解不开了…有些债,是几代人都还不清的…”

我重重地点头。

一个月后,姑婆安详地走了。她下葬时,穿的是她自己绣的一件普通寿衣,上面什么符文也没有,只绣了几朵淡淡的祥云。

我遵照她的遗嘱,把她所有关于棺绣的工具、书籍,都埋在了她的坟旁。

很多年过去了,我再也没见过什么怪事。只是偶尔梦回,会看到姑婆坐在灯下,飞针走线,眼神专注而宁静。

而镇上的人,依旧只知道西山有口被封死的枯井,却不知井底封着的,是一场跨越了阴阳几代人的恩怨。

那件永无完成的绝户衣,和那个永远吃不饱的织魂婆,就在那无尽的黑暗里,彼此纠缠,直至时间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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