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虚掩的东门
西安美术学院东大门,气派非凡——九根汉白玉石柱巍然矗立,每根柱顶蹲着一只石狮,狮口大张,怒目圆睁。奇怪的是,这扇奢华的大门常年紧闭,锈迹斑斑的青铜门栓上挂着三把拳头大的铁锁,锁眼已被雨水锈死。
真正的出入口在南侧,一个仅容两人并肩通过的小铁门。学生和老师都默契地走这里,没人问为什么。
直到2015年秋天,雕塑系来了个叫吴哲的研究生。他是东北人,不信邪,第一次见到东大门就嚷嚷:“这么气派的门不开,多浪费!”
带他报到的学长压低声音:“别问,别碰,晚上别往这边来。”
“为啥?”
学长没回答,只是指着石柱的基座。吴哲凑近看,每根柱子的基座上都刻着字,不是汉字,是密密麻麻的符咒,漆成暗红色,已经褪色剥落,但还能看出形状诡异,像无数只眼睛。
“这是镇煞的。”学长说,“听老教授说,美院正对着大雁塔,大雁塔是唐玄奘译经之地,佛光普照。可这东门正好在一条‘阴线’上——从雁塔到终南山,地下有条古河道,千年怨气聚而不散。开门就等于开了阴路,所以只能封死。”
吴哲嗤之以鼻:“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个。”
学校官方的解释很简单:东门离宿舍太远,安保不便。但吴哲发现,这个解释漏洞百出——东门外就是一条大路,交通明明更方便;而且监控显示,每晚十一点,保安老陈都会绕着东门巡逻三圈,手里拿着个铃铛,边走边摇,风雨无阻。
二、铃铛声中的脚步声
十月的一个雨夜,吴哲在工作室赶作业熬到凌晨一点。回宿舍时抄近路,经过东大门。雨已经小了,路灯昏黄,整个校园静得可怕。
走到东大门附近时,他听见了铃铛声——叮铃,叮铃,不紧不慢。是保安老陈在巡逻。
吴哲本想打招呼,却看见老陈的表情不对劲。老陈脸色煞白,眼睛瞪得老大,死死盯着东大门的方向,手里的铃铛摇得越来越急,嘴里还念念有词。
顺着老陈的目光看去,吴哲愣住了。
东大门的门缝里,透出光。
不是路灯的反光,是那种幽绿色的、惨淡的光,从门缝里渗出来,在地上投出一道细细的光带。更诡异的是,光带里有影子在动——不是一个人,是很多人,穿着长袍大袖,排着队,一个接一个,从门里往外走。
但门明明锁着。
吴哲揉了揉眼睛,再看时,光没了,影子也没了。老陈已经走到他面前,铃铛声戛然而止。
“吴同学,”老陈声音沙哑,“这么晚了,快回去。”
“陈师傅,刚才那光”
“你看错了。”老陈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快回去,以后晚上别往这边来。”
吴哲还想问,老陈已经转身走了。他注意到,老陈走路时左脚有点跛——不像是天生的,像是脚踝受了伤,每次踩地都小心翼翼。
回到宿舍,吴哲睡不着。他打开电脑,在校园论坛搜索“东大门”。跳出来的帖子让他后背发凉。
2010届一个学长发帖说,他大四那年,东大门的锁被人撬开过。撬锁的是个不信邪的新生,想证明没鬼。门开了,里面什么都没有,就是普通的路。可那新生回来后,连续三天高烧不退,嘴里胡言乱语,说什么“门里有很多人排队”“他们说要带我走”。第四天,新生从宿舍楼跳了下去,摔断了腿——左腿,脚踝粉碎性骨折。
帖子最后说:“保安老陈,就是那个新生。”
三、三安大厦的哭声
如果说美院的怪事还有些遮遮掩掩,那么西安三安大厦的诡异,就是赤裸裸的恐怖。
这栋二十层的写字楼位于繁华地段,却从2008年起就半荒废了。一到晚上,整栋楼黑黢黢的,只有一楼便利店还亮着灯。便利店老板老赵说,他每晚九点准时关门,多一分钟都不敢待。
“为啥?”吴哲问。他听说三安大厦的传闻后,专门跑来调查——他想做一系列关于西安都市传说的毕业创作。
老赵点了根烟,手有点抖:“哭。女人的哭声。从地下停车场传上来,有时在楼梯间,有时在电梯井。不是一直哭,是断断续续的,像在求救,又像在咒骂。”
“警察不管吗?”
“管过。”老赵吐出一口烟,“2007年,有个女大学生在这儿的地下停车场被杀了。那叫一个惨分尸啊。案子一直没破。从那以后,这楼就不干净了。”
老赵说,最邪门的是地下停车场的那个拐角——案发地点。监控显示,每逢农历十五,凌晨两点到三点,那个拐角的温度会骤降十几度,墙面上会渗出水珠,不是普通的水,是暗红色的,带着铁锈味。保安去擦,越擦越多,最后整面墙都是红的。
“后来物业请了和尚做法事,没用。请了道士,道士进去转了圈,脸色铁青地出来,说怨气太重,镇不住。再后来,保安都不敢值夜班了。”
吴哲决定亲自去看看。他选了个月圆之夜,带着手电和录音笔,溜进了三安大厦。
四、地下车库的回声
地下停车场有三层。吴哲下到b2,案发的那个拐角在c区最深处。
越往里走,空气越冷。不是空调的冷,是那种渗进骨头缝的阴冷。手电的光在空旷的车库里显得格外微弱,只能照亮眼前几米。
走到c区入口时,吴哲听见了声音。
很轻,像猫叫,又像婴儿哭。声音从拐角那边传过来,在空旷的车库里荡出回音,一会儿在左边,一会儿在右边,辨不清方向。
他打开录音笔,慢慢往前走。
拐角到了。手电光照过去——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水泥地,墙上有些污渍,但看不出是血迹还是水渍。
哭声停了。
吴哲正想松口气,突然,背后传来脚步声。
“嗒、嗒、嗒”
高跟鞋的声音,很清脆,由远及近,走到他身后停住了。
吴哲全身僵硬,不敢回头。手电的光在颤抖,他看见自己的影子投在墙上,影子旁边,还有另一个影子——一个女人的影子,长发,裙摆,就站在他身后不到一米的地方。
“你找谁?”吴哲颤声问。
没有回答。
但他清楚地听见了呼吸声,就在他耳边,冰凉的气流吹在他脖子上。
吴哲猛地转身,手电光横扫过去——身后空无一物。
可墙上的影子还在。两个影子,他的,和那个女人的,清清楚楚。
“装神弄鬼!”吴哲咬牙,朝影子的方向扑过去。手电光扫过墙面,影子消失了。他撞在墙上,冰冷的墙面贴着脸,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腥味。
就在这时,哭声又响了。这次不是在背后,是在头顶——从通风管道里传出来,凄厉,绝望,夹杂着断断续续的话:
“为什么杀我”
“冷好冷”
“帮我找头”
吴哲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往外跑。跑到电梯口,电梯门自己开了,里面空荡荡的。他冲进去,拼命按关门键。
电梯门缓缓合拢。就在只剩一条缝时,他看见拐角处站着一个白影,长发披散,脸是模糊的,只有一双眼睛,黑洞洞的,直勾勾盯着他。
电梯上升,吴哲瘫坐在地,发现录音笔还在录。他关掉,回放刚才的录音。
录音里,除了他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还有另一个声音——一个女人在哼歌,哼的是《梁祝》。哼着哼着,变成了哭声,哭声中,夹杂着一声清晰的:
“下一个就是你”
五、西门城楼的禁忌
从三安大厦回来后,吴哲病了三天。高烧,说胡话,梦里全是那双黑洞洞的眼睛。病好后,他去找保安老陈——他隐约觉得,美院东大门和三安大厦,还有老师傅提过的西门城楼45度角,这三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老陈听了他的经历,沉默了很久,才说:“你惹上不该惹的东西了。”
“那怎么办?”
“去西门城楼。”老陈说,“但不是现在。等农历十月初一,鬼门开的日子,你买点纸钱,半夜去45度角那个位置,烧了,磕三个头,然后头也不回地走。”
“这有用吗?”
“不知道。”老陈苦笑,“但那是西安最邪门的地方,以毒攻毒吧。”
老陈告诉他,西门城楼东北方向500米,有一片明清老宅,早就没人住了,可每到深夜,那里会亮起灯——不是电灯,是油灯的光,从破窗户里透出来。有人说,那是阴间的“报到点”,西安死的人,魂魄都要先去那儿登记,才能上路。
“2001年有对夫妻不信邪,踢了别人烧的纸钱还骂街,结果丈夫被附身,要不是后来去赔罪,命都没了。”老陈说,“那地方,活人避着走。”
吴哲查了日历,农历十月初一就在下周。他决定去。
六、阴间报到点
十月初一那天,西安下起了毛毛雨。晚上十一点,吴哲带着纸钱、一瓶白酒,来到了西门城楼。
按照老陈说的,从城楼东北角出发,走500米。那是一片待拆迁的老街区,房子都是明清风格,破败不堪,门窗都没了,像一张张黑洞洞的嘴。
雨夜,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吴哲找到那个传说中的十字路口——地上果然有烧过纸钱的痕迹,灰烬被雨打湿,糊成一片。
他摆好纸钱,用白酒在地上浇了个圈,然后点火。纸钱烧起来,火苗是诡异的蓝绿色,在雨里也不灭,反而越烧越旺。
烧到一半时,吴哲听见了声音。
不是哭声,是说话声,很多人在说话,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含混不清,像菜市场一样嘈杂。声音从那些破房子里传出来,但房子里明明黑漆漆的,一个人都没有。
“姓名?”
“王富贵。”
“死因?”
“心梗。”
一问一答,清晰地从一栋房子里传出来。
!吴哲手一抖,纸钱烧歪了。他赶紧磕了三个头,起身要走。
就在这时,他看见街对面的一栋老宅里,亮起了灯。真的是油灯,昏黄的光从破窗户里透出来,窗纸上映出几个人影——穿着长袍,戴着瓜皮帽,像清朝人。
其中一个影子转过头,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吴哲头皮发麻,转身就跑。跑出十几步,他记起老陈的叮嘱:千万别回头。
可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他瘫在了地上。
街对面,那些破房子的门都开了。每个门口都站着人——不,不是人,是影子,密密麻麻,排着队,一个接一个往里走。队伍长得望不到头,一直延伸到黑暗深处。
而队伍的最末尾,站着一个白影,长发,裙摆,正是他在三安大厦看到的那个。
白影缓缓转过头,那张模糊的脸对着他,嘴角咧开,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然后用口型说:
“找——到——你——了——”
七、三线交汇
吴哲连滚爬爬逃回学校,直接冲进保安室。老陈正在值夜班,见他这副样子,什么都明白了。
“你都看见了?”
吴哲哆嗦着点头,把看到的说了。
老陈长叹一声,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泛黄的老地图铺在桌上。那是民国时期的西安城图,上面用红笔画了三条线。
“你看,”老陈指着,“第一条线,从大雁塔到终南山,是古河道,阴气重,美院东大门正压在线头上。第二条线,从三安大厦到西门,是民国时期的刑场,冤魂多。第三条线,从西门城楼到那片老宅,是明清的乱葬岗。”
三条线,在西安城地下,交汇成一个点。
“那个点在哪?”吴哲问。
老陈没回答,而是反问:“你知道为什么西安的都市传说这么多吗?因为这座城,地下埋了十三朝,每一朝都有冤死的人。他们的魂散不去,就在这些‘阴线’上游荡。美院东大门、三安大厦、西门城楼,都是线上的‘节点’,像开关一样。平时关着,没事;一旦有人触动了,开关就开了。”
“那我”
“你三个地方都去了,等于把三个开关都碰了一遍。”老陈看着他,“现在,你已经被‘标记’了。那些东西,会一直跟着你,直到”
“直到什么?”
老陈没说完,但吴哲懂了。
八、无解的困局
那之后,吴哲身上开始出现怪事。
照镜子时,镜中的自己会突然变成那个白影的脸;睡觉时,总感觉有人在摸他的脚踝,冰冷的手;走路时,老听见身后有高跟鞋的声音,回头却什么都没有。
他去过寺庙,求过护身符;找过道士,做过法事;甚至去看心理医生,吃抗焦虑药。都没用。
那个白影如影随形。
毕业前夕,吴哲最后一次去找老陈。老陈给了他一个地址:“去找这个人,他也许能帮你。”
地址在终南山深处,一个破旧的道观。观里只有一个老道,九十多了,眼睛瞎了,但耳朵极灵。
吴哲说了自己的遭遇。老道听完,沉默了很久,才说:“三条阴线交汇的点,在西安城地下三百米。那里有一口井。”
“井?”
“锁龙井。”老道说,“唐朝时候修的,锁着一条‘阴龙’——不是真龙,是千年怨气聚成的邪物。那三条线,就是锁龙的链子。你碰了链子,惊动了井里的东西,它记住你了。”
“那怎么办?”
老道摇头:“没办法。除非你能下到三百米深,找到那口井,把井封死。但那是做不到的。”
“那我”
“离开西安。”老道说,“离得越远越好。但就算离开,它也会在梦里找你。每年十月初一,鬼门开的时候,它会特别强。你只能熬,熬到阳寿尽了,它才会放过你。”
九、永远的阴影
吴哲毕业后去了深圳,离西安两千公里。可每到深夜,他还能听见高跟鞋的声音;每到农历十五,镜子里还会出现那张模糊的脸;每到十月初一,他一定会做噩梦,梦见自己掉进一口深井,井底全是白骨,那个白影就站在白骨堆上,对他笑。
他不敢结婚,不敢要孩子,怕连累别人。一个人住,家里所有的镜子都用布盖着,晚上睡觉必须开灯。
去年他回西安出差,车经过美院东大门。大白天的,他看见那扇紧闭的大门,门缝里似乎有双眼睛在往外看。经过三安大厦,地下停车场的入口像一张黑洞洞的嘴。经过西门城楼,那个十字路口的风特别冷,吹得他骨头疼。
他知道,那些东西还在。在每一条阴线上游荡,在每个节点处等待,等着下一个好奇的人,下一个不信邪的人,下一个像他一样的人。
而西安这座古城,十三朝古都,辉煌灿烂的背后,是无数条交错的地下阴线,无数个不为人知的节点,无数个游荡了千年的魂。
它们就在那里,在墙缝里,在地底下,在黑暗中。
看着每一个走过的人。
等着下一个,打开开关的人。
也许是你。
也许是我。
也许,就是此刻正在读这个故事的你,已经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踏上了某条阴线。
只是你还不知道。
等到你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就像吴哲。
就像老陈。
就像那些消失在都市传说里的,无数个名字。
他们都在提醒后来人:
有些门,不能开。
有些路,不能走。
有些城,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永远有东西在看着你。
等着你。
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