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东有个与世隔绝的村子，名叫“影人沟”。村子藏在千沟万壑的黄土深处，以出产一种独特的皮影闻名。
这皮影非驴非牛皮，而是用夭折孩童的皮肤制成，薄如蝉翼，透光可见细密毛孔。村中传言，这样的皮影才有灵性，演得出神入化。
影人沟世代遵守一条铁规：皮影不演活人戏，一旦开演，必见血光。
一、归乡
秦月明接到老家电报时，正在省剧院排演新戏。
“父重病，皮影班无人接手，速归。——叔”
短短一行字，让她心烦意乱。她从小厌恶那些阴森的皮影，总觉得那些薄薄的人形藏着说不清的邪气。十五岁那年，她亲眼看见一个皮影在无人操纵的情况下自己动了，从此再不肯碰家传手艺。
但父亲病重，她不得不回。
影人沟还是老样子，黄土漫天，窑洞层层叠叠嵌在崖壁上，像无数只空洞的眼睛。叔叔秦老四在村口接她，脸色比记忆里苍老了许多。
“你爹不行了，”秦老四叹气，“皮影班不能散，这是祖训。”
月明冷笑：“都什么年代了，谁还看皮影戏？”
秦老四猛地站住，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影人沟的皮影不一样，你心里清楚。”
月明心头一颤，想起那个自己会动的皮影，不再说话。
二、绝唱
秦家老窑里药味浓郁，父亲秦怀远躺在床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见月明进来，他浑浊的眼睛亮了一瞬。
“你回来了”老人声音嘶哑，“我知道你恨这门手艺，但皮影班的秘密，不能带进棺材。”
月明在床前坐下：“什么秘密？”
秦怀远剧烈咳嗽起来，好半天才缓过气：“影人沟的皮影不是戏，是祭。每演一出，就要献祭一个活人”
月明如遭雷击：“献祭？”
“用皮影勾魂”秦怀远的声音越来越低，“演谁的命，谁就活不过三天”
话未说完，窗外突然传来一阵皮影戏的锣鼓声，咿咿呀呀的唱腔在夜风中飘荡，凄厉得令人毛骨悚然。
秦老四脸色大变：“今晚没人开戏！”
三、夜戏
三人循声来到秦家祠堂，眼前的景象让月明倒吸一口冷气。
祠堂里空无一人，但皮影戏台却亮着灯，白布幕后人影晃动，正在上演一出《斩妖记》。更诡异的是，那些皮影完全不需要人操纵，自己在幕布上翻飞打斗，唱词从空荡荡的戏台传出，字正腔圆。
月明认出，那是父亲最拿手的剧目。
“这是你爹的绝活”秦老四声音发抖，“人死前，魂会附在皮影上”
就在这时，戏台上的皮影突然全部静止，齐刷刷转向三人的方向。其中一个武将打扮的皮影抬起手，直指着月明：
“下一个就是你”
月明吓得连退几步，撞在供桌上。她惊恐地发现，供桌上那些平日收纳整齐的皮影，不知何时全部自己跑了出来，整整齐齐排成一列，每张皮影的脸上都带着诡异的微笑。
四、影祸
第二天，秦怀远咽了气。
按照影人沟的规矩，皮影班主去世要连演三天大戏，但秦老四却坚决反对。
“你爹的死不对劲，”他拉着月明来到祠堂角落，指着一个上了锁的老木箱，“这是他临终前嘱咐我交给你的。”
月明打开木箱，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几十卷皮影，每卷上都贴着一张黄纸，写着人名和日期。她随手翻开一卷，皮影的面容竟有几分眼熟。
“这是村东李寡妇？”月明想起来了，这女人上月刚暴病身亡。
秦老四沉重地点头：“你爹每演一出戏，就要收一条命。这些皮影，都是用用死者的皮做的。”
月明胃里一阵翻腾，差点呕吐出来。
“但你爹不是凶手，”秦老四压低声音，“他只是执行祭祀的人。真正的凶手，是影人沟的祖宗定下的规矩。”
五、祖咒
月明在木箱底层发现了一本皮质封面的古书，上面记载着影人沟皮影的来历。
明朝末年，影人沟遭遇大旱，村民饿死大半。当时的族长梦见一个皮影神灵，说只要用死者皮肤制作皮影，演一出勾魂戏，就能用一条命换一场雨。
“起初用的是自然死亡的人皮，”月明念着书上的记载，“后来旱情加重，就开始用活人。”
更可怕的是，书上明确写着，这种祭祀一旦开始就不能停止，否则全村都要遭殃。而主持祭祀的皮影班主，死后会变成皮影，永远守护这个秘密。
月明忽然想起昨夜那个会说话的皮影：“难道爹他”
秦老四沉重地点头：“你爹的魂，现在已经附在某个皮影上了。按照规矩，新班主必须在三日内开戏，否则”
“否则怎样？”
“否则皮影就会自己开戏，随机勾走一个人的魂。”
六、自演
当夜，月明又被皮影戏的声音吵醒。
！她摸黑来到祠堂，果然又看见戏台上皮影自演的场景。但这一次，演的是一出她从未见过的戏——一个女子被无数皮影缠绕，最终也变成了皮影。
更让她毛骨悚然的是，那女子的皮影，面容竟与她一模一样！
月明转身想跑，却发现祠堂的门不知何时锁死了。戏台上的皮影齐刷刷转头看她，异口同声：
“接班吧月明”
她惊恐地后退，撞在一个冰凉的东西上。回头一看，竟是父亲秦怀远站在她身后——不，那不是父亲，而是一个和父亲长得一模一样的皮影！
皮影的嘴一开一合，发出父亲的声音：
“救救村子接下皮影班”
月明尖叫着推开皮影，疯狂撞击祠堂的门。就在她快要绝望时，门突然从外面打开了，秦老四举着油灯站在门口。
“它们找上你了，”秦老四面色凝重，“再不接班，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七、真相
月明决定查明真相。
她走访了村中几位老人，终于拼凑出影人沟皮影的真正秘密。
原来，用活人皮制影的习俗早在五十年前就废止了。当时的班主秦慕云——月明的亲爷爷——因不忍再害人，私自改了规矩，用兽皮代替人皮。
“但你爹上任后，村子连年大旱，”一位老人回忆，“村民逼他恢复古法，他不得已才又开始用活人。”
月明听得浑身发冷：“那些被献祭的人”
“都是抽签决定的，”老人垂下眼睛，“公平抽签，童叟无欺。”
公平？月明只觉得荒谬。用一个人的命换一场雨，这算什么公平？
当晚，她在父亲的遗物中找到了一本日记，最后一页写着：
“慕云爷爷改规矩是对的，我错了月明，毁了皮影班，救救村子”
八、焚影
月明决定完成父亲的遗愿。
她找来汽油，准备烧掉祠堂里所有的皮影。秦老四拼命阻拦：“不能烧！烧了皮影，全村都要遭殃！”
“这才是救村子的唯一办法！”月明寸步不让。
两人争执间，祠堂里突然阴风大作，所有的皮影自动飞起，在空中盘旋，发出凄厉的尖啸。
“坏了！”秦老四面如死灰，“它们醒了！”
皮影如蝙蝠般在祠堂里飞舞，所过之处，墙壁上出现一道道深痕。月明惊恐地看到，那些皮影正在迅速变大、变厚，从薄薄的人形渐渐变得立体，仿佛要变成真人。
其中一个皮影落地后，竟然站了起来，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正是去年被献祭的李寡妇！
九、血祭
“活了他们都活了”秦老四瘫软在地。
越来越多的皮影变成活人，将月明和秦老四团团围住。这些“人”眼神空洞，皮肤苍白，走起路来发出纸张摩擦的沙沙声。
李寡妇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为什么要杀我们”
月明强忍恐惧：“我不想杀任何人，我想结束这个诅咒！”
“诅咒？”李寡妇凄厉大笑，“这不是诅咒，是契约！影人沟的祖先用血脉签订的契约！”
她指向月明：“你的血里流着班主的血，你就是下一个祭品主使！”
月明猛然想起古书上的记载：班主血脉，世代相传，以血饲影，以魂守约。
原来她不仅是接班人，还是祭品的一部分！
十、破约
皮影化作的活人步步紧逼，月明和秦老四退到戏台角落。
千钧一发之际，月明忽然想起爷爷秦慕云当年是如何破除这个契约的。古书中记载，他用了某种“替身之法”。
月明咬破手指，在白布幕上画下一个复杂的符咒。这是她在爷爷的笔记中学到的，用班主之血画的破约符。
符咒成型的瞬间，所有皮影化作的活人发出凄厉惨叫，身体迅速干瘪，重新变回薄薄的皮影，如落叶般飘落在地。
祠堂恢复了平静。
月明跪在地上，看着满地的皮影，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知道，这个延续了数百年的血腥契约，终于结束了。
尾声
月明烧掉了所有用人皮制作的皮影，只留下爷爷用兽皮制作的那些。
她在影人沟成立了新的皮影班，用传统技艺表演新编故事，吸引了不少外地游客。那些阴森的人皮皮影，永远成为了历史。
但每逢雨夜，她偶尔还会听到若有若无的皮影戏声，看到白布幕上恍惚的人影。
这时她总会轻声说：“安息吧，戏演完了。”
而影人沟的村民发现，自从月明接手皮影班后，村子虽然不再有“献祭换雨”的神奇，但也不再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只有月明知道，在某个深夜，当她整理爷爷的皮影时，曾清楚地看到一个皮影对她眨了眨眼，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皮影本无辜，人心藏鬼蜮。
莫道薄如纸，魂重千斤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