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禾将驴车拴在山脚下的空处，举目望去，集市上人头攒动，空气中混杂着香烛的烟火气、素包蒸腾的热汽，以及四面八方涌来的叫卖声。
她牵住苏云书的手，顺着石阶一步步向上。半山腰的安宁寺是附近有名的祈福之地，往来香客络绎不绝。
怕苏云书累着，顾青禾刻意放慢了步子，两人的衣袖在步履间轻轻摩擦。
到了寺门前，一眼便望见那棵粗壮的古树，枝叶间系满了红色的木牌，如同一树沉甸甸的果实。
一对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正站在树下，其中的乾元踮着脚，小心翼翼地将一块木牌系在一根伸出的树枝上，回头对站在一旁的同伴展颜一笑。
她生得唇红齿白，脸部线条竟比寻常坤泽还要柔和几分，格外好看。
她身旁的坤泽抬了抬下巴，故作倨傲道：“挂上了这个牌子，你就是我的人了。”
顾青禾一个没忍住，低笑出声。怎么在这里也能听到霸总语录？
若在从前，她对此等行径定然嗤之以鼻，认为将心愿寄托于一块朽木甚是可笑。但现在，“婆婆，来一个姻缘的木牌。”和姐姐的名字一起挂在树上也太酷了吧。
两人携手走进寺庙大殿，殿内烛火明灭，檀香馥郁。
顾青禾在高大慈悲的佛像前站定，双手合十，无比虔诚地在心中默念：“信女顾青禾别无他求，唯愿身旁之人能脱离贱籍，得返良家，一生顺遂自由。”
苏云书在一旁静静看着顾青禾虔诚的侧影，心底一阵温软，而后也轻轻闭上了眼。
她觉得眼下这般光景，已是命运莫大的恩赐，她别无所求，只愿青禾所祈之愿，皆能成真。
第二天上午，阳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内，落在案几上摊开的《浮世杂记》上。
顾青禾正聚精会神地看着，起初翻得慢，像是在揣摩作者的笔法，等摸清套路后，翻阅的速度便快了些。
正翻过一页，却感觉衣角被轻轻拉动，她侧头一看，原是苏云书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一起看，此刻眼巴巴的看着她，显然没跟上她的速度。
顾青禾不由失笑：“姐姐，不是在看你的诗词么？”
苏云书不说话，只轻轻拽着她的袖子，眼神里全是我也想看的意思。
顾青禾被她那模样逗得心都软了，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笑着说：“好啦，我随便翻翻，很快就看完了，到时候就给你，好不好？”心下却觉有趣，看来姐姐也难逃这话本的诱惑。
苏云书乖乖点头，目光却依旧黏在那本话本上。
她加快速度，将剩下的故事简略的翻阅完便将话本递给旁边等待着的苏云书。
话本中无非是些穷书生邂逅富家坤泽，或是寒门子终成一方富贾，其间也夹杂些人妖相恋、鬼怪奇谈与公案故事。
虽不及现代小说光怪陆离、种类多样，但也还不错。
更让她安心的是，此间言论似乎颇为宽松，刊印《西游记》之类应当无碍，当然，那“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这类的的句子是断不能写的。
想到这儿，她心头燃起干劲，准备下午就开始动笔。
顾青禾转头看向身旁，见苏云书已经完全沉浸在话本中，神情专注，唇角微抿，眼神柔和。
顾青禾悄悄弯起嘴角，生出一点顽皮心思，伸出指尖轻轻戳了戳她的胳膊。
苏云书从书页间抬起头，眸中带着一丝被打断的茫然。
顾青禾冲她咧嘴一笑，眉眼弯弯。
苏云书被那笑晃了一下神，下意识也笑回去，随即又埋首书中。
过了一会儿，顾青禾又戳了戳。
又过一会儿，再戳。
苏云书这才反应过来，这人根本没事，只是故意逗她。
于是当那手指再度伸过来的时候，她直接伸手一把握住，攥在掌心，不许她再作乱。
手被温热的手掌包裹住，顾青禾便也老实下来，没有挣脱，顺势懒洋洋的趴了下来，歪着头看苏云书看话本的侧影。
她的肌肤白皙，在透窗而入的日光下，仿佛晕着一层柔和的光晕，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苏云书读得入了迷，握着她的手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指腹温软，一下又一下，带着某种规律的、安抚般的节奏。
顾青禾起初还专注地看着她，渐渐地，却觉那被揉搓的触感变得异常清晰，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感觉顺着相贴的皮肤蔓延上来，心口像是被羽毛轻轻搔刮着。
她说不出那是什么，只觉得脸颊不受控制地越来越烫，连耳根都烧了起来。
终于，她有些受不住这陌生的煎熬，偷偷地、一点点地将自己的手从苏云书的掌心里抽了出来，几乎是落荒而逃般躲到了院子里。
“姐姐真好看啊……”
这个念头盘踞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其间似乎还混杂了些别的、更朦胧的东西，让她心慌意乱。
她觉得自己急需做点什么来驱散心头的躁动，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了墙角的斧头上。她一把抄起，对着木墩上的柴火狠狠劈下。
木屑随着利刃的风声迸溅开来，那一声声沉闷的“咚”、“咚”，不像是劈在柴上，倒像是砸在她自己的心口。
她不知道自己在跟什么较劲，只觉得胸口被一种柔软而缠人的东西堵着，让她喘不过气，又让她……莫名地悸动。
劈了一上午的柴，直劈到额角见汗，手臂发酸，那团无名的火似乎才随着飞散的木屑一同消散。
顾青禾长长舒了口气，觉得自己总算正常了，心满意足地钻进了厨房准备午饭。
屋里，苏云书还坐在窗边桌前，一心一意地翻着话本。她偶尔轻笑一声，像是被某段情节打动。
先不打扰姐姐看话本了，等吃饭再喊姐姐，顾青禾默默想着。
随即下意识按住心口，眉头微蹙，怎么回事，姐姐是什么违禁词吗？怎么想起心跳就加快了些。
这莫名的情绪驱使着她，手下颠锅挥勺的劲头都比往日足了几分，于是顾青禾皱着眉头烧了一桌丰富的菜。
平日两三道菜就够了，今天她却做了满满一桌，整整五个菜。
她站在院中唤苏云书吃饭，看着对方依依不舍地放下话本，磨磨蹭蹭地走出来。
阳光落在她的侧脸上，温柔得让人移不开眼。顾青禾看见她的一瞬间，心里“咚”地一声，眼神下意识闪了闪。
“不对劲！” 她在心里暗斥自己，立刻又强迫自己堂堂正正地看了回去。
这一看，便再也移不开了。“姐姐怎么可以这么好看……” 这个念头如同魔咒，在她脑海里自动循环播放，每一次循环，都让心跳漏掉一拍。
苏云书看着满桌菜肴，惊讶地睁大了眼：“青禾，今天怎么如此丰盛？”随即面露懊恼，“你该叫我来帮忙的，都怪我，看话本入了迷。”
顾青禾张了张嘴，说不出所以然，毕竟等她回过神就这么多菜了，只能化作了含糊其辞的支吾。她连忙拉着苏云书坐下。
整顿饭，她都处在一种奇妙的状态里，偷偷瞄一眼对方安静的侧脸，在心里发出一声无声的赞叹，随即像被烫到般迅速移开视线，周而复始。
而苏云书的心思大半还系在未读完的话本上，并未察觉她的反常。饭后，苏云书坚持洗了碗，便又钻回了房间继续看话本。
顾青禾深吸一口气，整理好纷乱的心绪，在苏云书身旁坐下，铺纸、研墨、提笔写《西游记》。
她原以为一下午能写不少，直到暮色渐沉，她低头一看，纸上不过刚写到那石猴崩裂而出。
一下午光阴，苏云书翻了几页书，眨了几次眼，唇角何时泛起过浅淡的笑意，她倒是记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