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吃完饭便去了墨香斋。店面比想象中更宽敞，装修雅致，书架林立，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刚进店，便听见有熟客喊道：“沈掌柜，老规矩，来一本最新的《浮世杂记》”
“好嘞，三百文，承蒙惠顾！” 答话的是一个穿着蓝色绸缎长衫、约莫二十来岁的年轻女乾元，她面容清秀，眼神灵动，一边利落地递过一本装订整齐的书册，一边面带笑容地看着顾客离去，显然对自己的作品颇受欢迎感到满意。
此时正值正午，店里人流不多。顾青禾拉着苏云书随意浏览着，她拿起一本《浮世杂记》翻看，发现里面是多个短篇故事合集，夹杂着两个长篇连载。而书架上其他话本，则大多是四五万字左右、一次完结的长篇故事。
见店里暂时清静下来，顾青禾走上前，笑着与那位沈老板搭话：“掌柜，你这《浮世杂记》卖得可真不错，想法很新颖。”
沈怀舟见有人识货，立刻热情地回应，语气中带着几分得意：“姐妹好眼光！这法子是我年初琢磨出来的，没想到反响挺好，如今已是店里卖得最好的了，在府城那边还有不少卖的呢！”
顾青禾看她神采飞扬的样子，笑了笑，切入正题：“沈掌柜，你这儿还收新的话本吗？”
“收！当然收！”沈怀舟答得干脆，“短篇长篇都要，但前提是质量得过关。我得先看过稿子才能决定。若是收，按千字一百文买断。”这是行内比较公道的价格。
顾青禾心念一转，《西游记》的潜力巨大，买断太不划算。她直接问道：“合作分成的模式可以吗？我写话本，你们负责印刷和售卖，我要销售额的三成利润。”
沈怀舟闻言，挑了挑眉，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衣着朴素却气度沉稳、语出惊人的女子。“分成模式倒也不是没有，”她沉吟道，“但那是给早已成名、不愁销路的大儒或话本先生的。印刷数量若少了，你分不到几个钱；印多了，万一卖不动，亏的可是我。姐妹，你这空口白牙的，我很难办啊。”
顾青禾知道没有实绩对方不会轻易答应。她拿起手边的《浮世杂记》，从容不迫地说：“沈掌柜的顾虑我明白。你看这样如何？我的故事可以先在你这《浮世杂记》上刊登，看看读者反响。若反响好，我们再谈后续单独成书和分成的事；若反响平平，前期的稿费我分文不取，就当交个朋友。”
这番提议既展现了自信，又主动承担了风险，显得极有诚意。沈怀舟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自信又懂行的投稿人，不由得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爽快点头：“成！交个朋友，我叫沈怀舟，你下次过来，带着书稿我先看看。若是故事确实精彩，就在《浮世杂记》上给你开个新连载！”
“好，我叫顾青禾，那就说定了。”顾青禾笑着应下，感觉这沈老板性子爽利，很对自己的脾气。她又顺势问道：“掌柜，你这里有便宜些的笔墨纸砚吗？”她既然要写稿，这些就是必需品。
沈怀舟摆手笑道：“哎呀，青禾，都是朋友了，还叫什么掌柜，叫我怀舟就行。等着，我这就给你去后头拿一套实惠耐用的。”说着便转身进了内间。
顾青禾趁这功夫，走到还在低头安静看书的苏云书身边，柔声问：“姐姐，你有什么想买的书吗？”
苏云书抬起头，眼中带着些许求知的光亮，指了指手中那本装帧素雅的《漱玉词集》，轻声问：“青禾，我想买这本，可以吗？”
“当然可以啦。”顾青禾看着她小心翼翼却充满期待的样子，心里软成一片，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发顶，“姐姐想看什么，我们就买什么。”
这时，沈怀舟抱着一个纸包走了出来，里面是成套的笔墨和厚厚一沓竹纸，性价比极高。她看着站在一起的两人，一个沉稳干练，一个清雅温婉，气氛融洽得旁人难以介入，不由笑着问道：“青禾，这位是你娘子吗？”
“是啊。”顾青禾毫不犹豫地回答，自然地牵起苏云书的手，将她微微护在身侧。
沈怀舟眼里闪过一抹真诚的羡慕，赞道：“你们二位站在一起，可真般配。”她性情洒脱，在这县城里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像这般自然亲昵、眼神里全是彼此的妻妇，并不多见。她似乎想起什么，又微微有些失落。
“谢谢夸奖。”顾青禾有些骄傲地笑了笑，将苏云书看中的《漱玉词集》，连同刚才翻阅的《浮世杂记》最新一期，以及沈怀舟拿来的笔墨纸砚放在一起，“怀舟，这些一共多少钱？你给算个朋友价。”
沈怀舟爽快地扒拉了几下算盘：“这《漱玉词集》用料好，要二百文。《浮世杂记》三百文。我给你的这套，笔墨是店里学徒练手用的，实惠耐用，一套算你四百文。这刀竹纸，吸墨不洇，最适合书写，算你三百文。一共一两加两百文，这已是成本价了。”
顾青禾知道这价格实在，利落地付了钱。
沈怀舟将东西打包好递给她，“喏，我可是等着你的大作。”
“好！”顾青禾笑着拱手，与苏云书提着新买的书和文具，在沈怀舟“常来啊”的送别声中，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墨香斋。
牵着苏云书走到驴车旁，将东西仔细放好，顾青禾正准备驾车回家，却忽然想起一事。她拉住苏云书的手，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与犹豫：“姐姐，之前我好像听人提起，县城外不远有座香火还不错的寺庙……我们，可以去看看吗？”
她虽然是无神论者，但此刻，她心中怀揣着为苏云书脱去奴籍的巨大愿望，这愿望如此沉重，让她忍不住想去寻求一切可能的助力，哪怕是向来不信的神佛。或许，诚心拜一拜，真的能上达天听呢？
苏云书闻言，微微一怔。寺庙……神明？她想起那些暗无天日的岁月里，她也曾无数次在内心向着所有知道名号的神佛拼命祈求，祈求少一点折辱，少一点鞭挞，可回应她的，只有更深的绝望与寒冷。
在她心里，真正的神明，早已降临。不是泥塑的雕像，而是眼前这个人。是青禾，亲手将她从地狱拉回了温暖的人世间。
然而，看着顾青禾眼中那混合着希望与忐忑的光芒，她将所有过往的冰冷记忆压下，展露出一个温柔至极的笑容，反手握住顾青禾的手，轻声应道：“好，我们一起去。”
对她而言，去哪里、做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是和青禾一起。如果青禾想求神拜佛，她便陪她一起去。只是她的信仰，早已不在庙堂之上，而在身边之人掌心的温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