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的齿轮在吸血鬼漫长的生命里,似乎总在某个节点骤然加速。
山林小院里的宁静,被一声响亮的、充满生命力的啼哭骤然打破。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而隐秘地传回了玖兰主宅。
彼时,千织正坐在玻璃花房里,用一把小巧的银勺,给一株新移栽的、带着奇异金色纹路的鸢尾幼苗松土。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管家几乎是屏着呼吸走近,低声禀报了树理顺利生产的消息,以及新生儿的名字——玖兰枢。
银勺停在半空,细碎的土壤从勺边簌簌落下。
千织抬起眼,那抹青绿先是闪过一丝短暂的怔愣,随即,像是冰层下涌动的暖流终于破冰而出,一种极为明亮而柔软的辉光,清晰地在他眼底漾开。
他放下手中的银勺,将它轻轻搁在花盆边,然后站起身,对着管家点了点头,便快步走出了花房。
李土正在听下属汇报一桩边境贸易的纠纷,眉头微锁,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
看到千织走进来,他眼眸里先是掠过一丝讶异。
随即那点不耐迅速被一种近乎本能的关注取代。
“千?”
他挥停了正在汇报的下属,语气不自觉地放软,
“怎么了?”
“树理今天生产。”
千织语速比平时快了一丝丝,青绿色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李土,里面清晰地映出纯粹的、毫不掩饰的喜悦,
“是个男孩,叫枢。我现在要过去。”
李土脸上的神情几经变幻。
听到消息的瞬间,他下意识地蹙了蹙眉。
但看着千织眼中那难得一见的、几乎可以称之为“雀跃”的光芒,那眉头又缓缓松开。
此刻千织这鲜活生动的喜悦,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让他无法忽视,甚至……不忍心破坏。
他沉默了几秒,像是在与自己内心那股酸溜溜的、不想放人的念头做斗争。
最终,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语气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妥协和别扭:
“去吧。路上小心。早点……算了,你看着办吧。”
“需要什么,或者有什么事,随时联系。”
千织点了点头,没再多说,转身,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步伐轻快得几乎要飘起来。
李土盯着空荡荡的门口,半晌,才低低地“哼”了一声,重新靠回椅背。
胸口那股莫名的闷气又涌了上来,让他看眼前的文件更加不顺眼了。
侄子?
怎么可能比得上他?
千织怎么不对他露出那种眼神?
山林小院比以往更加宁静,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一种新生的、柔软的气息。
树理半靠在床上,脸色有些疲惫,却洋溢着母性特有的温润光辉。
她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用柔软襁褓包裹着的团子。
悠站在床边,一向沉稳的脸上也带着掩饰不住的初为人父的喜悦和温柔。
看到千织出现在门口,树理的眼睛立刻亮了:
“千!你来了!快来看看小枢!”
千织走到床边,微微倾身,青绿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落在那小小的婴儿脸上。
一般来说,新生儿的皮肤红红的,还会有些皱,但是小枢不,一出生就粉雕玉琢的。
此时正闭着眼睛,睡得正熟,小小的嘴巴无意识地嚅动着,呼吸轻浅而均匀。
一股极其柔软的情绪,悄然勾住了千织的心。
他看了很久,然后,才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郑重,伸出自己的食指,轻轻地、轻轻地,碰了碰婴儿柔嫩的脸颊。
触感温暖,细腻得像最上等的丝绒。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离开的瞬间,那一直沉睡的小婴儿,忽然动了动,一只小小的、粉嫩的手从襁褓边缘挣脱出来,精准地、软软地,握住了千织那根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指。
力道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新生命特有的执拗与温暖。
千织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和微弱的挽留,让他心头泛起一阵奇异的涟漪。
他试图轻轻抽回手指,却被握得更紧了,那小婴儿甚至咂了咂嘴,仿佛在梦中品尝什么美味。
树理见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声音温柔:
“看,我们小枢很喜欢小叔叔呢。一来就抓住不放了。”
悠也在一旁微笑着点头。
千织眨了眨眼,看着自己被牢牢“扣押”的手指,又看看树理含笑的脸。
然后,他伸出另一只手,小心地、略显笨拙地,将那个小小的襁褓团子,从树理怀中接了过来,抱在了自己臂弯里。
婴儿很轻,带着奶香和阳光晒过棉布的味道。
千织的动作有些僵硬,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碰坏了这脆弱的小生命。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婴儿在自己怀里躺得更舒服些,低头,专注地看着那张小小的脸。
就在这时,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小婴儿玖兰枢忽然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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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双有些朦胧的深色眼眸,尚未聚焦,纯净得像未被任何尘埃沾染的夜空。
他歪了歪小脑袋,似乎是循着抱着自己的人的气息,然后,毫无预兆地,朝着千织的脸颊方向,凑过去,“吧唧”一口。
没有牙齿,只是湿漉漉、软乎乎的触感,带着温热的呼吸,蹭在千织冰凉的皮肤上,痒痒的,像被最轻柔的羽毛拂过。
千织愣住了。
他的眼眸微微睁大,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懵懂无知的婴儿脸。
脸颊上那湿软微痒的触感,如同带着奇异的电流,瞬间穿透了他惯常的平静与疏离,直抵心底某个柔软的角落。
空着的那只手抬起来,指尖泛起一点极其柔和、几乎微不可察的淡青色光芒。
那光芒纯净而温暖,带着最纯粹的祝福与守护之意。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点光芒,轻轻点在小婴儿玖兰枢的额心。
光芒一闪,没入婴儿细嫩的皮肤,消失不见。
仿佛是回应这份来自“小叔叔”的赐福,小婴儿忽然“咯咯”地笑了起来,声音清脆而稚嫩,打破了房间里的宁静。
千织看着怀中笑出声的小团子,苍白的唇角,缓缓地、缓缓地,向上弯起一个清晰而柔软的弧度。
那笑意很浅,却如同拨云见日,瞬间照亮了他整张脸庞,让那双青绿色的眼眸,盛满了前所未有的、温柔的光。
然而,这份温柔与喜悦,对于远在玖兰主宅的某位暴君而言,却成了“烦恼”的源头。
李土发现,自从玖兰枢出生后,千织开始“不着家”了。
隔三差五就往山林小院跑,有时一去就是一整天,甚至偶尔会过夜。
即使回来了,也总是心不在焉。
更让李土憋闷的是,千织甚至亲力亲为的开始制作一些东西,只为了送给那个小崽子,有的时候是玩具,有的时候是其他的什么生活用品。
李土感觉自己被忽视了,被冷落了。
那个小崽子,凭什么分走千织那么多的注意力。
他试图暗示,比如在千织又一次准备出门时,状似无意地问:
“又去看那小……小枢?主宅这边新进了一批东方的茶点,不尝尝再走?”
或者,在千织回来后,带着点酸意地“抱怨”:
“你今天不在,长老院那边又来了几个老家伙啰嗦,烦得很。”
但千织要么简单地回答“嗯”或“好”,要么只是抬眼看看他,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李土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阴沉,周身的低气压让主宅的仆从们再次感受到了熟悉的、提心吊胆的日子。
连处理公务时,都带着一股莫名的火气,让前来汇报的下属们苦不堪言。
绯樱闲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只觉得好笑。
某次在李土又一次因为一份无关紧要的报告而大发雷霆后,她端着茶杯,慢悠悠地走进书房,语带调侃:
“怎么?又因为千织去看小枢,在这儿生闷气?”
李土狠狠瞪了她一眼,没说话,但那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绯樱闲摇摇头,一副“你没救了”的表情:
“那可是他亲侄子,血脉相连。而且,千织看起来是真的很喜欢小孩子,过去多看几趟怎么了?李土,拿出点气度来,别这么小心眼,跟个没断奶的娃娃争宠似的。”
“谁争宠了?!”
李土像是被踩了尾巴,猛地提高声音反驳,但底气明显不足,脸色更黑了。
他只是……只是不习惯千织的注意力被别的东西占据那么多而已!
千织以前明明……明明眼里只有他(在口出什么狂言)……和那些花!
绯樱闲懒得再跟他掰扯,放下茶杯,留下一句“你自己慢慢拧巴吧”,便施施然走了。
李土独自坐在书房里,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胸口那股憋屈感越发浓重。
他烦躁地扯开领口,觉得自己就像个守着空巢、等着主人归来的……大型犬?
他更加不爽了。
终于,在一次气氛沉闷的晚餐时,李土看着对面小口吃着东西的千织,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状似随意地开口,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和委屈:
“你最近……去悠那边,去得很勤啊。”
千织闻言,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抬起眼,看向李土。
他眨了眨眼,似乎没太理解李土这句话背后想表达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诚实地说:
“嗯。枢很可爱。”
李土:“……”
胸口仿佛被无形的小锤子敲了一下,又酸又闷。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显得自己很小气。
最终,他只是抿紧了唇,垂下眼帘,用叉子有些用力地戳着盘子里的食物,周身散发着“我不高兴了但我不说”的低气压。
有点过于显眼了。
千织叹了口气,放下餐具仔细地看了看李土紧绷的侧脸和微微蹙起的眉头。
眼眸此刻低垂着,掩去了平日的锐利与暴戾,竟显得有些……落寞?
千织偏了偏头,长睫眨了眨。
思索了片刻,他伸出手,越过餐桌,轻轻地、带着安抚意味地,在李土那头诠释着凌乱风的深色头发上,揉了一下。
动作很轻,很快,一触即分。
然后,他看着瞬间僵住、仿佛被施了定身咒的李土,青绿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这样应该可以了吧”的试探意味。
意思很明显:
我也哄哄你,就不难过了,好不好?
李土完全僵在了原地。
头顶被触碰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千织指尖微凉柔软的触感。
如此陌生。
如此……让人心悸。
像是一阵春风,猝不及防地吹散了他心头所有阴郁的乌云和酸涩的醋意。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对上千织那双依旧平静的眼睛。
那双眼睛好像从未变过,从初见时起。
胸腔里那股憋了许久的闷气,就在这轻轻一揉之下,像被戳破的气球,“噗”地一声,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滚烫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熨帖和……没出息的满足感。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尖有点发烫。
这是千织主动的,为了安抚他。
这个认知,让李土的心脏不争气地、欢快地跳动起来,刚才所有关于那个小家伙的醋意和委屈,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努力想绷住脸,维持一下自己作为“暴君”的尊严,但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上翘起,怎么压也压不下去。
最终,他只能有些狼狈地别开视线,低低地“嗯”了一声,声音闷闷的,却透着一股显而易见的、被顺毛后的舒畅。
“知道了。”
千织看着他迅速“阴转晴”的脸色和周身骤然缓和下来的气息,眨了眨眼,似乎对自己“哄人”的效果感到一丝满意。
某位暴君,今夜大概会做个好梦。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