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初绽的鸢尾(1 / 1)

山林小院的日子,像浸在蜜罐里的时光,缓慢、宁静,充满了即将迎来新生命的喜悦与期盼。

千织在这里待了不算短的一段时间,每天陪着树理散步,听她絮絮叨叨说着怀孕的感受和对未来的憧憬,偶尔帮着悠整理一些简单的文件,或是坐在院子里,对着远处层叠的绿色山峦发呆。

然而,安宁终有尽头。

当绯樱闲送来一封措辞“急切”的信函时,千织知道,是时候该回去了。

信很短,绯樱闲的字迹依旧优雅,但字里行间透出的无奈几乎要溢出纸面:

【千织,再不回来,家里那头史前暴龙怕是要把房顶掀了,地板刨穿,顺便把看不顺眼的长老们都挂到城堡尖顶上风干了。为了无辜的房顶、地板和长老们的晚年尊严,速归。】

千织拿着信,青绿色的眼眸静静地看着那几行字,片刻后,几不可闻地、轻轻地叹了口气。

叹息声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无奈。

那家伙,又来了。

他向树理和悠辞行。

树理很是不舍,拉着他的手反复叮嘱要注意身体,按时喝药,如果那边待得不开心随时可以回来。

悠也沉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一个加固了隐匿结界的护身符塞进他手里。

千织一一应下,将他们的关怀妥帖收好,然后,如同他来时一样,没有过多留恋,身影很快消失在林间小道。

归途似乎比去时快了许多。

当玖兰主宅那熟悉的、压抑而恢弘的轮廓再次出现在视野中时,千织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顿,随即又恢复了平缓。

他径直朝着李土的书房走去。

还未走近,便已听到书房里传来压抑着怒火的低吼,以及什么东西被扫落在地的碎裂声。

李土显然正在气头上,训斥下属的声音隔着厚重的门板都透出一股冰碴子味。

千织在门口停下脚步,眨了眨眼,青绿色的眼眸里没什么情绪。

他侧耳听了听里面的动静,似乎是一份关于人类与吸血鬼边境巡逻的报告出了纰漏,惹得暴君大发雷霆。

他想了想,没有立刻敲门,而是安静地退到走廊一侧的阴影里,倚着冰冷的墙壁,耐心等待。

里面咆哮的声音持续了好一阵,夹杂着下属惶恐的告罪和辩解。

终于,随着李土一句冰冷彻骨的“滚出去,再有下次,你们知道后果”,书房的门被猛地拉开,几个面如土色、冷汗涔涔的属下连滚带爬地退了出来,头也不敢抬,匆匆消失在走廊尽头。

千织又等了几秒才从阴影里走出来,抬手,轻轻叩了叩敞开的门扉。

李土正背对着门口,胸膛还在因为余怒微微起伏,听到敲门声,头也不回,声音依旧带着未散的戾气:

“还有什么事?!”

“我回来了。”

清泠泠的、没什么起伏的四个字,像一捧冰水,猝不及防地浇在李土心头翻腾的怒火上。

李土高大的身躯猛地一僵,霍然转身。

对上了门口那双平静的青绿色眼睛。

千织站在那里,手里拎着去时带着的包,从头到脚,包括头发丝都是柔软的,就像泛着一层般的暖光。

所有的怒火、烦躁、阴郁,在看到这张脸的瞬间,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蒸发。

李土脸上那暴戾的神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紧绷的下颌线放松,连周身那股骇人的低气压都悄然散去。

他甚至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刚才因为发怒而有些凌乱的衣襟,清了清嗓子,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换上了一副他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的、刻意放柔放缓的语调:

“千?回来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住,似乎想靠近又有些踌躇,

“路上累不累?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这语气,这态度,这瞬间的变脸,与几分钟前那个咆哮着要把人挫骨扬灰的暴君判若两人。

几个还没走远、正躲在转角处平复心跳的下属,隐约听到这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的语气,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互相交换了一个惊悚又了然的眼神,脚下生风,溜得更快了。

千织对李土这骤变的语气毫无所觉,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

他看着李土,又补充了一句,算是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就是来告诉你一声,回来了。”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语气,李土却像是得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承诺或奖赏,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连声音都更柔和了些:

“好,回来就好。那你先去休息吧,来回奔波也累了。需要什么就跟管家说。”

千织点点头,没再多言,转身拎着包朝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

李土站在书房门口,目送着他消失在走廊尽头,直到那身影彻底看不见了,他才缓缓收回目光。

转过身,面对着书房里一地被他扫落的文件、笔墨和破碎的摆件,他却像是完全没看见,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一个傻乎乎的、与他平日形象截然相反的弧度。

千织回来了。

主动来告诉他的。

语气好软好甜。

没有抗拒。

想咬一口。(?)

李土胸腔里那颗因为分离而焦躁暴怒了许久的心脏,被一种陌生而熨帖的暖意填充,甚至开始“砰砰”地、有些雀跃地跳动起来。

他像个得到了心心念念糖果的孩子,虽然极力想维持镇定,但那眉梢眼角的喜色,却怎么也藏不住。

接下来的几天,李土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虽然处理族务时依旧严厉,但至少不再像之前那样动不动就雷霆震怒,让整个主宅都跟着提心吊胆。

连绯樱闲都私下里对千织感叹:

“你这一回来,总算能让那头暴龙消停点了。”

千织则继续将大部分时间都投入到了玻璃花房里。

那些精心照料的鸢尾,果然没有辜负他的期待和等待。

第一朵花,是在一个清晨绽放的。

那是一株蓝紫色的鸢尾,花瓣如同上好的天鹅绒,边缘带着细碎的、波浪般的褶皱,在晨光中缓缓舒展,露出中心那一抹娇嫩的鹅黄和深紫相间的斑纹,优雅而神秘,带着晨露的清新。

紧接着,第二朵,第三朵……白色的如同初雪,黄色的如同暖阳,带着纹路的更是姿态各异,宛如艺术品。

小小的玻璃花房,很快被一片深浅不一的颜色填满,在阳光下荡漾着。

空气里弥漫开鸢尾特有的、清雅而又略带粉感的香气,并不浓烈,却足以盈满整个空间。

千织站在花丛中,静静地扫过每一朵盛开的花。

阳光透过玻璃,为那些娇嫩的花瓣镀上梦幻的光晕,映得他眼底似乎也有了些许暖色。

他看了很久,然后拿起一旁准备好的、消过毒的精致花剪。

他的动作很轻,很小心,避开花苞,选中那些开得正盛、姿态最美的花朵,从茎秆合适的位置,利落地剪下。

剪下的花朵被他仔细地放在铺着柔软湿布的托盘里。

他修剪掉多余的叶片和不够完美的侧枝,只留下最挺秀的花茎和最动人的花朵。

选了几枝形态各异的,插进一个素雅的白瓷花瓶里,摆放在自己房间的窗台上。

另外的部分,他仔细地分成了三束。

第一束,蓝紫色为主,点缀着白色和黄色,用浅绿色的丝带系好,交给信得过的、专门负责与悠那边联络的仆人,嘱咐他小心送去山林小院,并且附带了一张信笺。

第二束,以白色和带纹路的鸢尾为主,搭配几枝蓝紫色,用银灰色的丝带装饰,他交给了绯樱闲。

第三束,是色彩最丰富的一束,深深浅浅的紫色与蓝紫色交织,间或有一两枝纯白和鹅黄作为跳色,用深蓝色的丝带仔细扎好。

千织拿着这束花,走向李土的书房。

不巧的是,李土今天被长老院那边的事务绊住了,还没回来。

千织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站了片刻,目光扫过那张宽大冰冷、堆满了文件的黑色书桌。

然后,他走过去,将那束精心搭配的鸢尾,轻轻地、端正地放在了书桌最中央、最显眼的位置。

深蓝的丝带与黑色的桌面形成对比,绚丽的花朵瞬间打破了办公室里肃杀沉闷的气氛,带来一抹鲜活而温柔的亮色。

他转身离开,在门口遇到了等候吩咐的管家,便简单地交代了一句:

“桌上的花,是我放的。等他回来,告诉他。”

管家恭敬地应下,目光瞥过办公室里那束格格不入却又异常美丽的鲜花,心中了然。

夜晚,主宅归于寂静。

千织已经洗漱完毕,换上了舒适的丝绸睡衣,靠坐在床头,就着柔和的灯光,翻看着之前没看完的一本书。

房门被轻轻推开。

李土走了进来。

他身上还带着一丝夜晚的凉意,以及……很淡的酒气。

似乎刚从某个不得不应付的宴席中脱身。

但他的眼神却很清醒,甚至可以说,亮得惊人。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床上的千织,然后,几乎是小心翼翼地,将一直抱在怀里的东西展示出来。

是那束千织下午放在他书桌上的鸢尾花。

花朵被保护得很好,花瓣没有一丝折损,在卧室温暖的光线下,依旧娇艳欲滴,散发着幽幽的清香。

“千,”

李土的声音有些低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抑着的激动,他走到床边,微微俯身,将那束花举到千织眼前,像是在展示什么稀世珍宝,

“管家说……这是你给我的?”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千织,眸子里映着暖光,也映着千织平静的脸,里面盛满了小心翼翼的求证。

千织从书页上抬起眼,目光落在那束花上,又移到李土脸上。

他点了点头,语气依旧平淡,在李土耳朵里却如同天籁之音。:

“嗯。开花了。”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像是在解释这束花的由来:

“好看,给你。”

李土屏住呼吸,等待着。

等待那句……

他盼望了许久的、附带在花开之后的“判决”。

他看着千织,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

千织与他对视了几秒,青绿色的眼眸清澈见底。

然后,他移开视线,重新落回手中的书页上,声音清晰地传入李土耳中:

“原谅你了。”

他翻过一页书,语气没什么变化:

“下不为例。”

轻飘飘的四个字。

听在李土耳中,却如同最隆重的敕令,最甘美的赦免。

他胸腔里那股一直悬着的、紧绷的东西,骤然松开,随之涌上的,是一种近乎眩晕的狂喜和巨大的、失而复得的满足。

“好!”

他几乎是立刻应声,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连忙点头,像是生怕千织反悔,

“好!一定!下不为例!我保证!”

他抱着那束花,站在床边,看着千织重新专注于书本的侧脸,那精致的眉眼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他想再说点什么,想靠近一点,但是怕人又恼了,还是选择听绯樱闲的建议循序渐进。

最终,他深深地、贪婪地看了千织几眼,然后小心翼翼地后退,声音放得极轻,带着前所未有的柔和:

“那……你早点休息,我不打扰你了。”

说完,他抱着那束对他来说意义非凡的鸢尾,如同捧着易碎的圣物,脚步轻快甚至有点飘飘然地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门外传来一声压抑的笑。

千织的目光从书页上抬起,望向紧闭的房门,青绿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困惑的涟漪。

刚才…那个声音是李土…发出的?

千织偏了歪头,长睫眨了眨。

收到一束花……值得这么高兴吗?

他不太理解。

李土抱着花回到自己房间,小心翼翼地将鸢尾插进早就准备好的、最名贵的水晶花瓶里,放在床头,对着看了许久,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下去。

他甚至觉得,今晚那不得不喝的应酬酒,此刻都变成了甘泉。

他被原谅了。

千织亲口说的。

这感觉……真好。

窗外月色正好,室内花香幽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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