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半枯的樱树(1 / 1)

藤原府的宅邸,深陷在京都一角,如同它的主人一般,被一层挥之不去的静谧与药香笼罩。

朱红的廊柱色泽沉淀,庭院的苔藓绿得深沉。

连仆役们行走时,木屐踏过地板的声音都收敛到了极致,仿佛生怕惊扰了这府中易碎的珍宝。

这珍宝,便是藤原家最年轻的家主,千织。

父母早亡,家族庞大的产业与名望,暂时由一位远房叔叔代为打理。

而千织,这位名义上的主人,更像是一尊被精心供养在华美牢笼中的偶人。

他身体孱弱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具体是何病症,连府中最资深的医师也语焉不详,只说是先天不足,需静养,忌劳神,忌情绪大动。

此刻,初春午后的阳光,如同温润的琥珀,透过糊着素雅和纸的拉门,柔和地浸润着室内。

千织跪坐在廊下,身子微微倚靠着廊柱。

他穿着一件墨色的羽织,其上用同色丝线暗绣着流云纹,只有在光线变换角度时,才会隐约流转出幽微的光泽。

这深重的颜色,愈发衬得他露出的脖颈和手腕纤细苍白,仿佛上好的白瓷,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他那头鸦羽般的长发并未束起,只是柔顺地披散在身后,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额前,更添几分脆弱的易碎感。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

——青绿色的眼瞳,色泽纯净如同初春融化的雪水浸润过的翡翠,形状是漂亮的猫眼。

眼尾微微上挑,本该是秾丽魅惑的,却因其中常驻的空茫,而显得格外澄澈,又格外疏离。

他正望着庭院中那株刚刚开始绽放的八重樱。

目光落在樱树上,却又像是穿透了那纷繁的枝桠与初绽的蓓蕾,落在了某个不为人知的虚空之中。

他在发呆。

这是千织最常做的,也是唯一不被限制的“活动”。

毕竟这具身体太过于虚弱,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周围的人吓得惊慌失措。

微风吹过庭院,拂动樱树枝条,几片早开的花瓣承受不住风力,打着旋儿,无声无息地飘落,落在青苔石径上,落在澄澈的浅池边。

“家主大人,该用药了。”

侍女轻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小心翼翼的恭敬。

她捧着一个黑漆托盘,上面放着一只同样色泽深沉的陶碗,碗中是熬得浓稠的黑褐色药汁。

尚未凑近,那股浓郁到化不开的苦涩气味已经霸道地弥漫开来,瞬间冲散了庭院里若有似无的淡雅花香。

千织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像是被惊扰的蝶翼。

他缓缓转过头,那双青绿色的猫眼瞳聚焦在药碗上,空茫褪去少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认命的平静。

他没有流露出任何厌恶或抗拒的情绪,只是默默地伸出苍白得几乎透明的手,接过了那只分量不轻的药碗。

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碗壁,他停顿了一瞬,然后双手捧稳,仰起头,如同进行一项每日必经的仪式,将碗中苦涩的液体一饮而尽。

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轻轻滚动,那极致的苦味从舌根一路蔓延至胃腹,他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将空碗递还给侍女。

动作流畅自然,仿佛饮下的不是穿肠苦药,而是寻常清水。

“大人,请用些清水漱口,还有蜜饯……”

侍女眼中满是掩不住的心疼,连忙奉上准备好的东西。

千织却只是摇了摇头,用绢帕轻轻拭了拭唇角。

他不喜欢蜜饯过分的甜腻,那会扰乱口中已然习惯的苦味。

下次喝会更苦(猫猫皱鼻子jpg)

毕竟有了上一个世界的经验,这一次面对身份就有了几分驾轻就熟。

他重新将视线投向庭院,继续他被打断的“发呆”事业。

阳光在他鸦黑的发梢与苍白的脸颊上跳跃,勾勒出一圈模糊的光晕,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即将消散的幻影。

老管家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来到近前,躬身低语:

“家主大人,平氏府上又递帖子来了。是禾舞少主亲笔,邀您过府一叙。”

千织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庭院里,只是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对于这位名叫平禾舞的竹马,他并无太多主动亲近的欲望,但也不觉得排斥。

毕竟,在为数不多能接触到的人里,禾舞是唯一一个不会因为他长时间的沉默和放空而觉得尴尬或无趣,甚至能与他共享同一片寂静,而无需任何言语填充的人。

记忆里最初的交集,模糊而清晰。那是在一场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的贵族宴会上。

小小的千织不喜喧闹,揣着母亲生前最拿手、也是他唯一会随身携带的樱花饼,独自躲在了最偏僻的庭院角落。

就在他对着池塘里的游鱼继续发呆时,感觉到了一道强烈的视线。

他循着感觉望去,看到了另一个同样被隔离在喧嚣之外的孩子。

那是一个极其漂亮的男孩,穿着跟他差不多华贵繁复的礼服,脸色却比他还要难看,是一种不健康的青白,嘴唇甚至泛着隐隐的紫色。

但那双梅红色的眼睛,却锐利得惊人,像淬了冰的宝石,正死死地、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渴望与烦躁,盯着他……

……手中的点心?

千织有些不确定的低头看了看掌心那块印着精致樱花纹路的饼,又抬头看了看那个男孩。

他歪了歪头,青绿色的猫眼里闪过一丝困惑。

他并不觉得饥饿,而那个男孩看起来……很需要。

于是,他迈着因为体弱而有些虚浮的步子走过去,在男孩警惕又疑惑的目光中,将那块尚且带着他体温的樱花饼,塞进了对方冰冷得不像活人的手里。

“给你。”

男孩完全愣住了,梅红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赠与灼伤。

他盯着千织毫无杂质的清澈眼眸,看了许久许久。

久到千织以为他不会再有任何反应,准备转身离开时,才缓缓地、用力地收拢手指,紧紧握住了那块点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千织见他收下,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之后离开。

自那以后,平氏少主平禾舞,便像是认定了什么,开始频繁地往藤原府递帖子。

两家门第相当,背景显赫,又同样有着体弱多病、被视为家族隐秘的继承人,长辈们对此乐见其成,来往便愈发密切起来。

禾舞居住的平氏别院,比藤原府更显幽深华美,却也透着一股更浓重、更难以驱散的压抑。

那里的药香几乎浸透了每一根梁木,每一幅屏风,并且混杂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湿冰冷的气息,仿佛终年不见阳光。

今天的会面,依旧在那间面向枯山水庭院的茶室。

千织被恭敬地引入室内时,禾舞已经端坐在那里了。

他穿着一身繁复的深紫色直衣,墨色的短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衬得那张脸毫无血色,白得近乎诡异。

然而,在千织身影出现在拉门外的瞬间,那双总是蕴藏着阴鸷与不耐的梅红色眼瞳,骤然亮了起来。

那光芒锐利而专注,几乎带着一种穿透力,牢牢锁定了走进来的黑发少年。

千织在他对面惯常的位置坐下,没有寒暄,甚至没有目光交接,便习惯性地将视线投向了窗棂之外

——那里是以白沙砾耙出纹路象征流水,以几块嶙峋巨石象征山峦的枯山水庭院。

极致的静寂与写意,与他此刻放空的心境莫名契合。

禾舞没有立刻开口。

他的目光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在千织身上。

从对方鸦黑柔顺的发顶,到线条优美的侧脸,再到那截从羽织领口中露出的、白皙脆弱的脖颈,最后落在他放在膝上、骨节分明的苍白双手上。

他的观察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审视,仿佛在反复确认一件独属于他的、易碎而美丽的藏品是否完好无损。

茶室内静得能听到角落里铜制香炉里炭火轻微的哔剥声,以及两人清浅不一的气息。

过了不知多久,或许是一炷香,或许更久,禾舞才终于开口,声音因久病和常年的郁结而显得有些低哑破碎:

“在看什么?”

千织没有回头,目光依旧停留在那片象征“永恒”与“寂灭”的沙砾之上:

“发呆。”

意料之中的答案。

禾舞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牵起一个极淡、却真实存在的笑容。

这笑容驱散了些许他眉宇间的阴郁,让他那张漂亮却缺乏生气的脸,瞬间鲜活了不少。

他没有再追问“发呆有什么好看”之类无意义的问题。

只是很自然地、仿佛演练过千百遍般,伸出手,越过两人之间那张摆放着插花和香炉的矮小案几,轻轻握住了千织放在膝上的手。

千织的手微凉,像是上好的玉石。

而禾舞的手,则更冷,像一块终年不化的寒冰,带着一种侵入骨髓的凉意。

千织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却没有挣脱。

他习惯了。

似乎从某次会面开始,禾舞就习惯了这样的接触。

牵手,或者偶尔替他拢一拢被风吹乱的发丝。

千织不理解这种接触的意义,但似乎也不讨厌。

就像他不理解禾舞为什么总喜欢看着他,但既然不影响他发呆,那便由他去了。

或许,禾舞只是需要通过这肌肤的相触,来确认身边确实有另一个存在的温度?

于是,茶室再次陷入了更深的沉寂。

阳光在榻榻米上缓慢移动,将两人依偎(仅仅是影子依偎)的身影拉长,模糊地交叠在一起,不分彼此。

禾舞握着千织的手,指尖无意识地、极其轻柔地摩挲着对方纤细的腕骨,感受着那皮肤下微弱却规律的脉搏跳动。

这跳动,象征着生命,一种与他同样摇摇欲坠,却依旧顽强存在的生命。

他的目光流连在千织线条优美的侧脸,落在那双总是放空着的、青绿色的眼瞳上。

这双眼睛,不像他曾经厌恶的那些健康生灵般充满令他作呕的活力与欲望,它更像某种遗世独立的珍贵玉石,清澈见底,却奇异地映不进太多尘世的污浊与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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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清晰地记得那块樱花饼的味道。

甜腻的豆沙馅,酥软的外皮,混杂着樱叶淡淡的清香。

在满口都是血腥气与令人作呕的药味的世界里,那块饼,带着眼前人身上干净剔透、不染尘埃的气息。

就这么突兀地闯了进来,在他死寂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微小却持久的石子。

他憎恨这个世界。

厌恶这具轻易就背叛他、让他承受无尽痛苦与濒死恐惧的身体。

憎恨所有那些健康、鲜活、可以肆意奔跑跳跃的生命。

他们的每一次欢笑,每一次有力的心跳,都是对他无声的嘲讽。

但千织是例外。

千织像他庭院里那株半枯的樱树,安静,脆弱,仿佛一阵稍大的风雨就能将其摧折,花瓣零落成泥。

但他又以一种奇异的、与世界格格不入的姿态存在着。

他不属于那些令人作呕的生机勃勃,他只是独自美丽,独自……安静地走向某种既定的、与他相似的消亡轨迹。

这个认知,让禾舞心中升起一种扭曲而强烈的满足感与归属感。

看,这污浊绝望的世间,并非只有他一人在承受这一切。还有一个人,一个如此干净、如此特别的人,在陪伴着他。

“千织……”

他低低地唤了一声,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秘的依赖。

黑发的少年微微偏过头,青绿色的猫眼瞳里泛着一丝浅淡的疑惑,像是在问“什么事?”

禾舞迎上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到了嘴边的话却又咽了回去。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千织的眼神太干净,太纯粹,仿佛任何涉及黑暗与挣扎的话题,都是对这片纯净的亵渎。

他只是更紧地收拢了手指,将那只微凉的手更牢固地禁锢在自己冰冷的掌心中,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将这个人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下次,”

他移开视线,重新望向庭院,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淡漠,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我带新的点心来给你。是从唐土传来的方子,据说用料极为珍稀,对……身体有益。”

其实他想说的,不过是“你会喜欢的”。

千织点了点头,并未在意“对身体有益”的说辞,只是单纯地对“新点心”产生了些许猫科动物般的好奇。

他重新转回头,望向外面的枯山水。

阳光渐渐西斜,颜色变得暖融,带着倦意。

千织感到一阵熟悉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漫上四肢百骸。

这具身体,果然很容易累。

他轻轻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角随之沁出一点生理性的湿润,在夕阳余晖下像一颗细小的碎钻。

禾舞看着他这无意识的、猫儿般慵懒又脆弱的举动,梅红色的眼底,沉淀下更深沉、更浓稠的黑暗与占有欲。

他必须得到。

得到这种安静,这种纯粹,这种……与他同在深渊边缘的共鸣感。

无论用什么方法,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阳光将两人的身影拉得更长,茶室内的药香与暮色融合,酝酿着无人知晓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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