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隔门之约(1 / 1)

禾舞的病,来得迅猛而凶险。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平日眉宇间萦绕的那股阴郁与不祥并非空穴来风,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热席卷了他本就脆弱的身体。

医师们进出平氏别院的频率陡然增加。

空气中弥漫的药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烈刺鼻,甚至还隐约掺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仆人们步履匆匆,面色凝重,整个别院笼罩在一片山雨欲来的压抑之中。

消息传到藤原府时,千织正对着庭院里一丛新生的紫阳花发呆。

老管家禀报时语气带着谨慎的担忧,并特意强调:平氏那边传来话,少主此次病势沉疴,恐有传染之虞,为免波及千织大人,近期不便再邀您过府了。

千织听着,青绿色的猫眼瞳里没有什么波澜,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表示知晓。

他对于“传染”的概念很模糊,神明大大从未让他生过病,而不论是上个世界还是这个,身体的虚弱更多是源于世界规则的限制,而非普通的疾病。

但他记住了“不便过府”这几个字。

然而,帖子还是如期而至。

就在禾舞病倒的第三天,平氏的使者再次登门,恭敬地呈上了禾舞亲笔的帖子。

帖子上的字迹,比起以往略显虚浮无力,笔画末端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书写之人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但依旧坚持着一笔一划,将邀请送达。

“禾舞少主……仍是希望您能过去。”

老管家看着千织,语气有些复杂,

“只是,这次情况特殊,恐怕不能如往常般在内室相见了。”

千织点了点头。

他并不在意在哪里发呆,庭院、廊下、或是隔着门扉,于他而言并无本质区别。

于是,当千织再次踏入平氏别院时,感受到的是一种与往日不同的、更加凝重的寂静。

引路的侍女低眉顺眼,不敢多发一言,径直将他引至禾舞寝殿的外廊。

那扇平日里总是为他敞开的、描绘着四季景致的精致拉门,此刻紧紧关闭。

门扉内侧糊着的和纸,隔绝了内里的一切景象,只留下一片模糊的、令人不安的暗影。

门前的廊下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甚至还特意为他铺设了崭新的、触感柔软的蔺草席和凭几,旁边的小案上,照例摆放着温热的茶水和几样精致易克化的点心。

“少主就在里面。”

侍女低声说完,便躬身退到了远处,留下千织一人面对那扇紧闭的门。

千织安静地跪坐下来,姿势依旧带着他特有的、仿佛对一切都无所谓的松弛感。

他先是看了看那扇门,青绿色的眼眸里倒映着纸门的纹理,然后,便像往常一样,将目光投向了廊外那片精心打理过,此刻却无人有暇欣赏的庭院景致。

阳光很好,洒在嶙峋的奇石与苍翠的矮松上,但与门内透出的沉重病气相比,这阳光也仿佛失却了温度。

寂静持续了许久。

只有风吹过竹筒惊鹿发出的清脆“笃”声,规律地敲打着时间的流逝。

就在千织以为禾舞或许睡着了的时候,门内传来了一声极其微弱、带着气音的低唤,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才挤出的声音:

“阿织……”

千织转过头,面向门扉,应道:

“嗯。”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平稳,如同山间清泉滴落岩石,在这过分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分明。

门内沉寂下去,只能听到一阵压抑的、破碎的咳嗽声,像是有人用力捂住口鼻,却依旧无法阻止痛苦从胸腔深处撕裂而出。

那声音听得人心脏发紧。

过了一会儿,喘息声稍平,禾舞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加虚弱了几分:

“……你还在吗?”

“在。”

千织的回答没有丝毫迟疑。

又是一阵沉默。

然后,是衣物与被褥摩擦的窸窣声,似乎里面的人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体,更靠近门扉一些。

“外面……阳光好吗?”

禾舞问,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渴望。

千织抬眼看了看廊外明媚的光线,老实回答:

“很好。照在石头上,有点反光。”

“……是吗。”

禾舞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羡慕,随即又被更深的阴郁覆盖,

“我这里……很暗。只有药味……和痛。”

千织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种带着强烈情绪的描述。

他沉默着,等待对方的下文。

长时间的静默再次降临。

这一次,沉默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久,久到连惊鹿的“笃”声都仿佛变得迟缓。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门内偶尔传来的、极力压抑的沉重呼吸声,证明着里面那个生命还在与痛苦抗争。

终于,禾舞的声音再次打破了死寂。

这一次,他的问题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重得仿佛承载了所有对存在的绝望与疑惑:

“阿织……”

“你说……”

“死亡……是什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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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了千织原本平静无波的心湖。

他青绿色的猫眼瞳里,出现了明显的、属于“思考”的痕迹。

对于从神明座下来的他而言,那或许只是一次漫长的沉睡,或者回归神明的怀抱?

但对于这些小世界的生灵而言,似乎意义截然不同。

他回忆着这个世界给予他为数不多的提示。

上面清晰地写着,禾舞不会死于此病,他会遇到个医生,他会变成鬼。

他会活很久很久,直到故事的最后,在阳光下灰飞烟灭。

于是,千织收敛了脸上惯常的放空表情,用一种异常认真,甚至带着点“陈述事实”的语气,对着门扉轻声说道:

“你不会死。”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门内,骤然陷入了一片死寂。

连那压抑的呼吸声都消失了。

禾舞似乎完全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不是空洞的安慰,不是哲理的探讨,而是如此直接、如此斩钉截铁的否定。

这完全超出了他所有的预期。

在他被病痛和死亡阴影折磨得几乎崩溃的此刻,这句“你不会死”,像是一道强光,瞬间刺穿了他心中浓稠的黑暗,让他一时之间失去了所有反应。

他是在骗我?

像那些庸医和心怀鬼胎的族人一样,用虚假的希望麻痹我?

不……千织不会。

他从未说过谎,他的眼神永远清澈见底,他甚至连安慰人都不会。

那么……他为何如此肯定?

无数的念头在禾舞被高热灼烧的脑海中翻滚、碰撞。

他无法理解。

但这种无法理解,却奇异地带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扭曲的安心感。

仿佛只要是从千织口中说出的话,无论多么荒谬,都带着某种他无法触及的、神秘的真理。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这一次,不再充满绝望的等待,而是充斥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后的空白。

很久很久之后,门内传来了一声极轻极轻的笑声。

那笑声里没有欢愉,没有嘲讽,只有一种复杂的、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般的疲惫。

以及一丝……连禾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依赖。

“嗯……”

他低低地应了一声,不再追问。

仿佛千织的那句话,就是一个足以让他暂时喘息下去的答案。

气氛似乎因为这句对话而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门内传来的呼吸声,虽然依旧虚弱,却似乎平稳了一些。

又过了一会儿,禾舞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几乎是试探般的希冀:

“阿织……”

“嗯。”

千织依旧是不厌其烦的回应。

“明年春天……”

禾舞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虚弱的憧憬,语速很慢,仿佛在描绘一个极其珍贵而遥远的梦境,

“我陪你……去看樱花如何?”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蓄力气,又似乎在担心这个提议会被拒绝。

“不是庭院里的……是郊外山野的,大片大片的……像云霞一样的那种。”

千织安静地听着。

看樱花?

在他的计划里,并没有这一项。

他只需要安静等待,直到结局。

但是,看着樱花等待,和坐在庭院里等待,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他想了想,觉得这个提议并无不可。

于是,他对着门扉,用他那一贯平稳的、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声线,轻轻地回答:

“……好。”

只是一个简单的音节。

然而,就在这个音节落下的瞬间,门内似乎传来了一声极其细微的、如释重负的叹息。

紧接着,又是一阵压抑的咳嗽,但这一次,咳嗽声中似乎少了几分绝望,多了一丝……渺茫的期盼。

“说好了……”

禾舞的声音带着咳嗽后的沙哑,却执拗地重复。

千织没有再回答,只是静静地坐着。

阳光逐渐西斜,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紧闭的门扉上,与门内那个被困于病榻之上的少年的影子,仅有薄薄一层纸障之隔,却又仿佛隔着生死天堑。

他不知道,他随口应下的这个约定,在那个被病痛和黑暗侵蚀的少年心中,点燃了怎样微弱却顽固的火苗。

他也不知道,这个关于樱花的约定,将会在未来,与“鬼”的命运交织,变得何其沉重与血腥。

他只是在渐沉的暮色中,继续履行着他“陪伴”的职责,直到侍女再次前来,低声提醒他该回府了。

千织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扇依旧紧闭的门扉,轻轻说了一句:

“我走了。”

门内寂静片刻,传来禾舞极其微弱的一声:

“……嗯。”

千织转身,沿着来时的路离开。

他的背影在暮色中显得单薄而安静,一如既往。

而门内,躺在厚重被褥中,脸色惨白如鬼的禾舞,梅红色的眼瞳却死死地盯着门扉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那层薄纸,看到外面离去的身影。

他紧紧攥着身下的被褥,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唇边却勾起了一个极其扭曲、却又带着疯狂执念的弧度。

“樱花……”

他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字,眼中燃烧着与虚弱身体截然不同的、近乎癫狂的光。

“明年春天……一定……”

汹涌的黑暗与决心,在他心底疯狂滋生,缠绕着那个少年干净的身影。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平氏别院被浓重的夜色与药香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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