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本丸里难得有了一丝忙碌而喜庆的筹备气息。
尽管严寒依旧，积雪未融，但刀剑们似乎都想用这份热闹驱散冬日漫长的沉寂，也为他们日益沉寂的主人带来些许生气。
午后，阳光难得有了几分力度，照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在歌仙兼定和几位刀剑的提议下，大家决定将茶会移到阳光尚好的广间举行。
厚厚的榻榻米上铺着暖垫，数个暖炉分散放置，驱散着从门窗缝隙渗入的寒意。
短刀们兴奋地帮忙摆放着烛台切光忠精心准备的茶点和果子，空气中弥漫着甜香和茶香。
千织也被一期一振和药研藤四郎小心翼翼地劝说着，来到了广间。
他依旧裹着那件厚厚的白色绒毛披风，脸色在阳光下发着剔透的光，几乎与披风的毛色融为一体。
他被安置在最靠近主位暖炉的位置，厚厚的垫子几乎将他整个人陷进去。
他没有反对，只是安静地坐着，青绿色的眼眸半阖着，仿佛周遭的忙碌与喧嚣都隔着一层无形的薄膜。
茶会开始，气氛还算轻松。
三日月宗近说着一些趣闻，捧着茶杯悠然品评，鹤丸偶尔含笑补充几句。
短刀们则围坐在稍远一些的地方，分享着点心，时不时发出压抑着的轻快笑声。
几位粟田口的短刀还特意将他们觉得最好看的、做成梅花形状的红色和果子，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千织手边的小碟子里。
小短刀：暗戳戳期待jpg
千织没有参与谈话，对于递到眼前的点心和茶水，也只是极轻地摇头或点头示意。
他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安静地听着，看着，阳光照在他身上，却仿佛穿透了过去，未能留下多少暖意。
压切长谷部正在向千织简要说明新年期间的人员安排和物资储备情况，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恭敬，带着对即将到来的、象征着新生的节日的些许期待。
“……综上所述，各项事宜均已安排妥当，请主公安心休养……”
长谷部的话音未落。
一直安静聆听的千织忽然微微蹙起了眉，抬手用手背抵住了嘴唇，发出了一连串压抑不住的、短促而沉闷的咳嗽。
这咳嗽来得突然，打断了清光要接过的话头，也让广间内轻松的气氛为之一滞。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一期一振和药研立刻倾身，面露担忧。
千织摆了摆手，示意无碍，但咳嗽并未停止，反而愈演愈烈。
他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原本就苍白的脸迅速涨红，那是缺氧和剧烈震动带来的不祥潮红。
他不得不弯下腰，整个人蜷缩起来，试图压制那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震出来的咳意。
“主公！”
药研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急促，他立刻上前，想要查看情况。
就在这时，在众人惊骇的注视下，千织抵着唇的手指缝隙间，刺目的猩红汩汩涌出，滴落在他纯白的披风前襟和身下的暖垫上。
如同雪地里骤然绽开的红梅，妖异而触目惊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广间内落针可闻，只剩下千织痛苦而压抑的咳嗽声，以及那鲜血滴落的、细微却如同惊雷般的声响。
短刀们捂住了嘴，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
加州清光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榻榻米上，茶水四溅。大和守安定猛地站起身，脸色煞白。
就连一向沉稳的三日月宗近，新月般的眼眸中也骤然收缩，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千织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咯血惊住了，咳嗽短暂地停歇了一瞬。
他低头，看着自己染满鲜血的手，又看了看披风和垫子上那迅速晕开的暗红色痕迹……
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比刚才咳嗽时还要厉害。那是一种从灵魂深处透出的寒冷和恐惧。
他一直以来的平静，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伴随着这无法掩饰的生命流逝的迹象，轰然破碎。
然后，一个怀抱将他严丝合缝的拢住了。
髭切的眉头深深的皱起，看着千织几乎是本能地，伸出那只没有染血、却同样冰凉颤抖的手，一把紧紧抓住了自己深色衣袖的布料。
力道之大，指节在瞬间泛白。
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整个人都在无法抑制地发着抖，如同风中残烛。
“……！”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泪水毫无预兆地模糊了视线。
髭切几乎没有丝毫犹豫。
他一手稳稳地扶住千织几乎要瘫软下去的身体，另一手毫不犹豫地环过他的后背，将他整个人紧紧地、保护性地拥入自己怀中，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大部分投来的惊惶视线。
“好了，没事了。”
髭切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稳，甚至带着他惯常的那点慵懒腔调，但仔细听，却能分辨出那底下压抑着的、深沉的紧绷。
他抬起眼，目光冷静地扫过周围瞬间骚动起来的刀剑们，语气不容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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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请先出去一下。”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无法违抗的力量。
一期一振还想说什么，嘴唇翕动了一下，但在对上髭切那双虽然依旧微微弯着、却毫无笑意的金色眼眸时，最终将话咽了回去。
他沉重地点了点头，开始引导几乎要哭出来的弟弟们和其他陷入混乱的刀剑离开。
药研迅速收拾了染血的垫子，深深地看了被髭切护在怀里的千织一眼，也沉默地退了出去。
长谷部脸色铁青，拳头紧握，但在三日月一个轻微的眼神示意下，还是咬牙跟着众人离开了广间。
三日月宗近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轻轻拉上了广间的纸门，将那片狼藉与心碎隔绝在内。
主公……
广间内安静下来，只剩下暖炉炭火的噼啪声，以及千织极力压抑、却依旧无法控制的、细微而绝望的呜咽。
在所有人都离开，只剩下髭切怀抱的这方狭小空间后，千织一直强撑着的、最后一丝力气仿佛也流失殆尽。
他紧绷的身体彻底软了下来，整个人的重量都依靠在髭切身上，脸深深埋进对方温暖的颈窝，滚烫的泪水迅速濡湿了衣料。
“……对不起……”
一声模糊不清的、带着哽咽和无尽自责的道歉，从髭切的颈窝处闷闷地传来，破碎得不成调子。
那声音里充满了绝望，仿佛他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过错，为自己打破了安宁温馨的假象，为自己……这具不争气的、正在走向终结的身体。
髭切没有说话，只是收紧了环抱着他的手臂，另一只手轻轻地、一遍遍地拍抚着他单薄而颤抖的背脊。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这具身体的脆弱，骨骼的轮廓，以及那无法停止的战栗。
千织的哭泣从最初的压抑呜咽，渐渐变成了无法控制的、绝望的抽泣。
他像是要将积压在心底所有的恐惧、无助、委屈和不甘都尽数倾泻出来。
泪水汹涌，沾湿了髭切的衣襟，也灼烫着他的皮肤。
“……如果…如果有办法…”
千织的声音断断续续，被哭泣切割得支离破碎，充满了溺水之人般的奢求与绝望，
“……就好了……”
这句话轻若蚊蚋，却像一把钝刀，狠狠地割在髭切的心上。
他经历过暗堕的疯狂，目睹战斗的惨烈，却从未像此刻这般，感到如此沉重而无力的心疼。
这个安静地承受着一切、仿佛早已接受命运的少年，内心深处，原来也藏着如此深的恐惧与不甘。
他并非真的无动于衷，他只是……太习惯于独自承受了。
髭切低下头，下颌轻轻抵着千织柔软的发顶，感受着那细微的颤抖和滚烫的湿意。
金色的眼眸中，那惯常的漫不经心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怜惜与痛楚。
他没有说“会有办法的”这样空洞的安慰，也没有说“不要哭”这样无用的劝阻。
他只是更紧地抱住了怀里这个崩溃的、哭泣的、终于露出脆弱内核的少年，用自己沉稳的心跳和温暖的怀抱，无言地告诉他——
主公大人啊……
你无需道歉。
无论有没有办法，无论前路如何，此刻，我在这里。
广间外，刀剑们沉默地守候着，听着门内隐约传来的、令人心碎的哭泣声，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沉重与悲伤。
那溅落的鲜血和千织崩溃的模样，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刻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而广间内，温暖的炉火依旧跳跃着，映照着相拥的两人。
千织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疲惫而规律的抽噎，最终归于无声，只剩下偶尔因情绪激动而引发的、细微的咳嗽。
他依旧靠在髭切怀里，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只剩下依靠着身后这具温暖躯壳的本能。
髭切维持着拥抱的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座沉默的堡垒，守护着怀中这片刚刚经历过狂风暴雨、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的脆弱世界。
红梅般的血迹依旧刺目，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铁锈味。
有些东西，一旦破碎，便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