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到底还是来了。
起初只是细碎的雪粒，窸窸窣窣地敲打着窗纸，到了后半夜，便化作了鹅毛般的雪片，无声无息地，将整个本丸温柔地覆盖。
清晨推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
屋顶、庭院、枯树的枝桠，都积了厚厚一层洁白，反射着冬日清晨稀薄而明亮的阳光，刺得人微微眯起眼。
万籁俱寂，唯有偶尔积雪从枝头滑落的簌簌声，更添静谧。
寒冷，也骤然升级了一个层次。空气像是凝固的冰，吸进肺里带着针扎似的刺痛。
千织起身比平日更晚了些。
他坐在寝殿内，即使隔着紧闭的纸门，也能感受到外面那股凛冽的寒意。
他下意识地将身上的绒毛披风裹得更紧，怀中的手炉换上了药研特意准备的、燃烧时间更长的银炭，但指尖依旧泛着凉意。
一期一振作为今日的近侍，动作比往常更加轻柔。
他端来热水给猫猫仔仔细细擦脸，又摆上早餐。
在看到千织伸手接过碗时，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了一下，一期一振的心也跟着一揪。
“主公，雪景虽美，但寒气太重。今日还是尽量不要外出为好。”
一期一振声音温和道，将一碟酱菜往千织面前推了推。
千织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开始用餐。
他的食欲似乎比之前更差了些，吃得慢而少。一期一振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守在一旁，随时准备添茶倒水。
用过早膳，千织依旧挪到了暖炉边他最常待的位置。
窗外是一片纯净的雪白世界，过于明亮的光线让他有些不适应地眯了眯眼。
他望着那棵被积雪装点得如同玉树琼枝的万叶樱，目光有些空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纸门被轻轻拉开一条缝，探进来几个小脑袋。
是五虎退、前田和平野。
他们的小脸被冻得红扑扑的，眼睛却亮晶晶的。
“主公大人，”
前田小声地、带着点怯生生又掩不住的兴奋开口，
“外面……下了好大的雪。”
千织转过头，看向他们。
小孩子眼中对雪景的新奇与喜爱如此直白，他沉默了一下，然后极轻地应了一声：
“嗯。”
“我们堆了雪人！”
平野补充道，语气里带着小小的自豪，
“就在庭院那边，您从窗户能看到吗？”
千织闻言，目光转向庭院另一侧，果然看到一个歪歪扭扭、但颇为可爱的雪人立在那里，用树枝做了手臂，小石子点缀着眼睛和嘴巴。
他看了几秒，青绿色的眼眸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波动。
“看到了。”
他说，似乎是怕扫兴，又补充。
“很可爱。”
短刀们因为他的回应而更加雀跃，但又记得一期尼说过不能打扰主公休息，很快便小声地道别，轻手轻脚地拉上了纸门，跑去继续他们的雪地游戏了。
室内恢复了安静。
千织依旧望着窗外的雪景，以及那个小小的、充满童趣的雪人。
过了许久，他忽然极轻地咳嗽了几声，声音压抑在喉咙里，带着闷响。
他迅速用手掩住嘴，肩头微微耸动。
去药研那里拿药回来的一期一振立刻上前，将一直温着的热水递到他手边，眉头紧锁。
咳嗽平息后，千织靠在垫子上，闭着眼微微喘息，脸色比刚才更白了几分，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一期一振看着他脆弱的样子，看着他毫不犹豫把一大碗苦涩咽下去，心中沉甸甸的，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他默默地拧了一条热毛巾，动作轻柔地替千织擦拭额角的冷汗。
千织也没有拒绝，这种时候，得让他们做些什么。
什么都好……
下午，雪暂时停了。
阳光透过云层，在雪地上洒下斑驳的光点。
歌仙兼定和烛台切光忠一起，端着一个红泥小炉和一些材料来到了天守阁。
“主殿，今日雪景怡人，虽不能外出赏玩，但在室内围炉小酌，亦是一件风雅之事。”
歌仙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将小炉点燃，上面坐着一壶清酒。烛台切则拿出一些易于烤制的年糕和鱼干。
温暖的酒香和食物炙烤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驱散了一些冬日的沉闷。
千织依旧裹着披风坐在暖炉边，看着他们忙碌。
烛台切将一块烤得恰到好处、外焦里嫩的年糕放在小碟子里，撒上黄豆粉，递到千织面前。
“主公，尝尝看？刚烤好的年糕。”
千织看了看那块冒着热气的年糕，又看了看烛台切期待的眼神，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
他小口地咬了一下，软糯香甜的口感在口中化开，带着炭火特有的香气。
他慢慢地吃着，年糕一点一点消失。
歌仙斟了一小杯温热的清酒，放在千织手边：
“您适量少饮一些，可以驱寒。”
千织没有去碰那杯酒，他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住任何刺激性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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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也没有推开，只是任由那酒香氤氲在空气里。
三人围坐在炉边，听着小炉上酒壶咕嘟咕嘟的轻响，看着窗外静谧的雪景。
歌仙吟诵了一两句应景的和歌，烛台切则会补充一些关于冬日食材的趣闻。
他们在用自己的方式让千织开心一点。
千织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炉火的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跳跃着，为他增添了几分虚幻的生气。
傍晚时分，雪又开始下了起来。
长谷部前来和一期一振汇报一日的工作总结，看到千织精神尚可，紧绷的脸色也柔和了些许。
汇报完毕，长谷部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柔软皮毛仔细包裹好的东西，恭敬地放在千织身边。
“主公，这是鹤丸殿仿照现世样式制作的‘暖宝宝’，贴在衣物内侧，可以持续发热数个时辰。”
长谷部解释道，语气是一如既往的认真，
“雪后寒甚，请您务必使用。”
千织的目光落在那被小心包裹的物件上，沉默片刻，然后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那柔软的皮毛。
温暖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他抬起眼，看向长谷部，极轻地说：
“好，帮我谢谢鹤”
夜色渐深，雪依旧在下。
本丸在白雪的覆盖下沉沉睡去，唯有巡夜刀剑的脚步在雪地上留下轻微的咯吱声。
千织躺在寝殿的被褥里，怀中抱着新的手炉，衣物内侧贴着长谷部送来的暖宝宝。
身体的寒意似被驱散了一些，但那种从骨髓深处透出的疲惫和虚弱感，却如同这漫漫长夜，深沉而绵长。
死亡的气息仿佛随着冬日的深入而愈发清晰，如同窗外无边无际的冰雪。
但至少，他并非独自一人面对这漫长的寒冬。
他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像猫儿一样蜷缩起来。青绿色的眼眸在黑暗中缓缓闭上，呼吸渐渐变得均匀。
这样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