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外的世界,污秽的风裹挟着绝望的呜咽,日夜不休。顽本鰰占 耕薪嶵全陈芸对外界纷至沓来的、或恐惧或祈求的混乱意念,已能近乎本能地过滤、屏蔽。她的心神专注于三件事:继续精进对暗金本源之力的掌控,维系阿禾那悬于一线的生机,以及如同打磨兵器般,冷静地筹划着返回槐荫村的每一步。
然而,这一日,某种不同于无形意念骚动的“声音”,穿透了山洞入口处她下意识布下的、用于隔绝窥探与秽气的微弱能量屏障。
那是一种极其压抑的、混合着恐惧、绝望与最后一丝孤注一掷勇气的脚步声。很轻,很迟疑,伴随着枯枝被踩断的细微脆响和急促不安的喘息,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山洞外那片被藤蔓遮掩的入口附近。
紧接着,是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和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强忍着的呜咽。
陈芸倏然睁眼,暗金色的微光在她眸底一闪而逝。她并未立刻动作,而是将感知如同无形的触须,悄然向外延伸。
洞口外,一个身影蜷缩在嶙峋山石与扭曲灌木的阴影里。是个女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破旧布片包裹的小小身躯。那孩子露出的半张脸潮红得不正常,嘴唇干裂发紫,眼皮紧闭,呼吸微弱而急促,身上散发着与阿禾身上类似、却更加新鲜活跃的诅咒秽气——正是村庄中肆虐的那种病症。
女人死死咬着下唇,牙齿深深陷入皮肉,渗出血丝,却不敢让自己哭出声。她浑身都在发抖,不知是因为山间的寒冷,还是极致的恐惧。她时而望向那幽深不知底细的山洞入口,眼神里充满了对未知的畏惧,仿佛那里面盘踞着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时而又低头看向怀中气息奄奄的孩子,那目光瞬间被一种近乎疯狂的母性决绝所取代。
她似乎在经历着激烈的内心挣扎。最终,对孩子的爱压过了一切。她猛地向前膝行两步,朝着山洞的方向,不顾地上尖锐的碎石,重重地、一下又一下地磕起头来。额头撞击在岩石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很快便见了红。
“神神女”她终于从颤抖的喉咙里挤出破碎嘶哑的声音,带着泣血般的哀恸与卑微到尘埃里的祈求,“求求您发发慈悲救救我的孩子他还小他什么都不知道啊求您了我把命给您只求您救救他”
她不敢提“陈芸”这个名字,甚至不敢提“山神”,只是用上了最近在部分绝望村民中悄然流传的、带着敬畏与恐惧的称呼——“神女”。她不知道里面的人是否愿意回应,甚至不知道里面是否真的有人,只是凭着一股源自老村医隐晦暗示(“若还有一线生机,或许在山林深处但那是条险路”)和母性本能的直觉,赌上了自己和孩子的一切。
山洞内,陈芸收回了感知。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覆盖着冰霜的岩石。内心却并非毫无波澜。
这个女人,她或许有些印象,是村里一个沉默寡言的年轻寡妇,丈夫早逝,独自拉扯孩子。在之前那些围攻、唾骂她的人群中,似乎并没有特别突出的身影,或许只是麻木跟随的一个。
现在,她却抱着被诅咒折磨濒死的孩子,找到了这里。为了求救?还是刺探?亦或是李福海残党设下的陷阱?
冰冷的理智迅速评估着风险。出手,可能暴露藏身之地,消耗宝贵的力量,卷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引来更大的危险。这孩子的生死,与她何干?这村庄里的人,有几个手上是干净的?他们施加于她的痛苦、冷漠、迫害,难道就该因为一个孩子的病痛而一笔勾销?
漠然与一丝久违的、冰冷的恨意,悄然上浮。
就在此时,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呼唤,从她身后传来。
“陈芸”
是阿禾。他不知何时又短暂醒来了,正侧着头,虚弱却坚定地看着她。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清明。他没有多说,只是用口型,无声地,重复了那天他写在陈芸掌心的话,目光温和而充满信任:
“遵循你的本心。”
本心。
她的本心是什么?
是为了生存与公道而反抗,不是为了一味杀戮与漠视。力量的意义在于守护与打破不公,而非成为新的、冷酷的裁决者。若见死不救,尤其是一个无辜孩童,那她和那些利用力量践踏他人的李家,在本质上又有何区别?
阿禾的目光,像一面清澈的镜子,映照出她内心冰层下那尚未完全熄灭的火星。
陈芸沉默了片刻。洞外,女人磕头的声音和压抑的哭泣还在继续,夹杂着孩子痛苦的细微呻吟。
终于,她缓缓站起身。没有言语,只是整理了一下因久坐而略显褶皱的衣摆,然后,迈步朝着洞口走去。
藤蔓被一只苍白的手轻轻拨开。
跪在地上的女人猛地一颤,像是受惊的兔子,瞬间止住了哭泣和磕头的动作,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望向洞口。
!光线昏暗,她只看到一个高挑瘦削的身影逆光而立,面容模糊,唯有一双眼睛,在阴影中似乎流转着非人的微光,冰冷地俯视着她。无形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峦,让她几乎喘不过气,骨髓里都渗出了寒意。这就是那个“魔女”?不,“神女”?
女人吓得浑身僵直,连怀里的孩子都差点抱不住,只剩下本能地瑟瑟发抖。
陈芸的目光,越过了她,落在她怀中那气息微弱的孩子身上。诅咒的黑气如同活物,在孩子瘦小的身躯上隐隐蒸腾。
她走下洞口几步,来到女人面前。女人吓得猛地向后缩去,却又硬生生止住,只是将孩子抱得更紧,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与最后的哀求。
陈芸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了手——那只手腕上伤痕累累、却苍白如玉石的手,轻轻地、不容置疑地,按在了孩子滚烫的额头上。
触手的瞬间,陈芸能清晰地感知到那股诅咒之力的阴毒与活跃,正在疯狂吞噬着孩子微弱的生机。她阖上眼帘,调动起体内那已然温顺却依旧磅礴的暗金本源之力,却不是粗暴地冲击或吞噬。
她回忆着手札中关于净化的模糊记载,结合自己多日来的领悟,将力量凝聚成最细最柔的涓流,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阿禾唤醒的温和意志,缓缓注入孩子的额头。
这不是攻击,而是引导与剥离。
过程缓慢而艰难。那诅咒如同跗骨之蛆,与孩子的生命力深深纠缠。陈芸必须极度小心,如同在布满荆棘的幼嫩根茎上剔除毒藤,既要驱散秽气,又不能伤及孩子根本。暗金的力量如同最精密的工具,一点点渗入,包裹住丝丝缕缕的诅咒黑气,将其缓慢地、一丝丝地从孩子的经络血脉中“抽”离出来。
孩子痛苦地皱紧了小脸,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身体微微抽搐。女人心痛如绞,却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是泪流满面地看着。
陈芸的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这精细的操作对控制力的要求极高,远比单纯的攻击或防御更耗心神。她能感觉到,每抽离一丝诅咒,孩子的生命力就稳固一分,但那诅咒的核心依旧顽固。
不知过了多久,陈芸终于收回了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她的脸色似乎更白了一分。
地上的孩子,潮红的脸色褪去了大半,虽然依旧苍白虚弱,但那种濒死的青紫气息已经消失。紧皱的眉头松开,呼吸变得平稳悠长了许多,沉沉地睡了过去。高烧,退了。
女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颤抖着伸手去探孩子的鼻息和额头,感受到那真实的、温热的生机回归,她愣了片刻,随即猛地再次伏下身,额头重重磕在地上,泣不成声:
“谢谢谢神女!谢谢神女救命之恩!我我给您做牛做马谢谢”
陈芸垂眸,看了一眼那劫后余生的母子,又抬眼望了望远处被污秽笼罩的村庄方向。依旧没有说话。
她转身,重新走回山洞,藤蔓在她身后落下,隔绝了内外的视线。
洞口外,女人抱着已然脱离险境的孩子,又哭又笑,最后再次朝着山洞方向磕了几个头,才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踉跄着起身,朝着来时的路,满怀感激与敬畏地离去。
山洞内,阿禾看着陈芸走回的身影,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极淡却欣慰的笑意。
陈芸走到他身边坐下,沉默许久,才低声道:“只是暂时压制,根除不了。”
阿禾看着她眼中残留的复杂情绪和一丝疲惫,轻轻点了点头,用口型说:“够了。”
是的,暂时压制,保住性命,已经够了。
这件事,如同投入一潭绝望死水中的石子。
第一圈涟漪,已然荡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