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禾的苏醒,如同漫长极夜后划破天穹的第一道晨曦,虽短暂,却彻底改变了山洞内凝固的时光质地。
他并未立刻恢复,依旧昏迷的时间远多于清醒。但每一次从黑暗深渊中挣扎着浮起意识,持续的时间都比上一次稍长一些,眼中的清明也更多一分。陈芸不再需要完全依靠被动感应和猜测,她有了一个可以真正对视、真正交流的锚点,尽管这交流仍因阿禾的极度虚弱而显得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的火苗,明灭不定。
他清醒时,无法多言,甚至连清晰的口型都难以维持太久。大多数时候,只是静静地躺着,灰败的脸色在陈芸持续不断的精血与本源之力滋养下,终于褪去了那层令人心寒的死气,恢复了一丝极淡的、属于活人的微光。他背后的骨针与黑纹依旧狰狞,但扩散的速度被牢牢遏制住了,甚至在某些时刻,当陈芸输入的力量格外精纯温和时,那些纹路的颜色会显得稍微浅淡一丝。
他的目光,总是追随着陈芸。
看她盘膝静坐,周身隐隐有暗金色微光流转,眉宇间是全神贯注的疏离与冰冷——那是她在驯化力量,在与体内庞大的本源及远方秽灵的碎片意识沟通。
看她小心地处理手腕上新旧交错的伤口,苍白的脸上没有痛楚,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那是她在准备下一次“喂药”,以自身生机为他续命。微趣暁税 耕辛罪全
看她偶尔站在洞口,遥望槐荫村方向,背影挺直却孤绝,眼中是深不见底的寒潭与正在凝聚的、冰冷而清晰的决断——那是她在观察外界的混乱,在筹划未来的道路。
阿禾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清澈的眼眸里,情绪复杂地涌动。有心疼,有担忧,有怜惜,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理解与信任。他能感觉到陈芸的变化,那种非人的冰冷与抽离感是如此明显,与她曾经鲜活灵动的模样判若两人。但他更能感觉到,在这冰冷坚硬的外壳之下,那颗为他而跳动、为“公道”而灼烧的心,并未真正死去,只是被过于庞大的力量和无尽的痛苦暂时冰封、掩埋了。
这一日,陈芸结束了一次与秽灵清明碎片的艰涩沟通后,眉宇间带着一丝罕见的疲惫与困惑。那股暗金力量越发驯服,与秽灵的联系也越发微妙清晰,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对自身存在状态的微妙失衡感。她有时会恍惚,分不清哪些念头是她自己的,哪些是力量本源带来的倾向,哪些又是远方那个混沌意识无意识的渗透。对力量的掌控感增强,但“自我”的边界,似乎也变得有些模糊。
她走到阿禾身边坐下,习惯性地检查他的状况,然后,目光与他清明的眼眸对上。阿禾这次清醒的时间似乎比以往都长一些,虽然依旧虚弱得无法动弹,但眼神却格外有神。2八墈书惘 已发布罪芯章节
陈芸沉默了片刻,罕有地主动开口,声音低而平缓,像是在陈述,又像是在自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
“力量越来越容易引导了。但有时候,我会觉得‘陈芸’像是站在很远的地方,看着‘她’在运用这股力量。愤怒还在,恨意也没消失,但它们变得很安静,很冷。”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自己冰冷的手背,“阿禾,我好像变得不太像我了。先知手札里提到的‘被力量吞噬’是不是就是这样?”
她没有说出口的是,偶尔闪过的、对彻底掌控力量后可能拥有的生杀予夺之权的冰冷评估,对村庄那些哀嚎意念的漠然俯视,甚至对是否应该更“高效”地利用与秽灵的联系的、剔除了情感成本的权衡。这些念头让她感到陌生,甚至恐惧。
阿禾静静地听着,目光始终温柔地落在她脸上。等她说完了,他才极其缓慢地、用尽力气,微微摇了摇头。
然后,他眨了眨眼,示意陈芸靠近些。
陈芸俯下身。
阿禾用目光示意她摊开手掌,然后,用自己冰凉颤抖的指尖,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在她掌心划着。
很慢,很轻,笔划歪斜,但陈芸屏息凝神,全神贯注地感受着。
他先写了一个“生”字,停顿,喘息。然后又写了一个“公”字。
活下去。 和 公道。
写完后,他手指无力地垂落,目光却更加灼灼地看着她,嘴唇无声开合,配合着口型:“不要忘。”
不要忘记,你最初挣扎反抗,是为了活下去。
不要忘记,你愤怒不甘,是为了寻求一个公道。
不是为了成为新的、掌控一切的神只或魔头,去重复压迫与掠夺的循环。
陈芸怔怔地看着掌心那两个字,又抬头看向阿禾。他眼中没有任何对她变化的恐惧或排斥,只有一种磐石般的坚信——坚信那个为了生存和公道而奋起反抗的陈芸,依然在她灵魂的最深处,从未离开。
“记住你是谁。”阿禾再次用口型,一字一顿地说,眼神无比认真。
简单的字句,却像一柄重锤,敲碎了她心中因力量而滋生的、那些高高在上的冰冷迷障。又像一座最稳固的灯塔,在她意识那片因力量侵蚀而变得雾气朦胧的海洋上,重新照亮了归航的坐标。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是啊。
力量的本质是工具,是手段。是为了用来守护想守护的,打破该打破的,寻求应得的公道。而不是让工具反过来定义乃至吞噬使用者。
李福海和李家,不就是被权力和扭曲的“山神”力量所吞噬,最终酿成百年悲剧的吗?她怎能重蹈覆辙?
阿禾的存在,他的信任,他这简单却直指核心的提醒,像最坚韧的绳索,将正在力量海洋中飘荡、有些迷失方向的陈芸,牢牢地系回了人性的岸桩上。
她心中的冰冷并未完全消融——那庞大的本源力量已然成为她的一部分,带来了不可避免的改变。但那冰冷的中心,一点温暖而坚定的内核正在茁壮成长,那是属于“陈芸”的意志,是阿禾帮她重新锚定的方向:打破循环,寻求新生,而非替代。
她缓缓握紧掌心,仿佛将那两个字和其中的力量攥入心底。再抬眼时,眼中的迷茫与疏离褪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重新沉淀下来的、更加清醒坚定的光芒。冰冷依旧,但那冰冷之下,有了明确的热源与方向。
“我明白了。”她轻声说,握住了阿禾无力的手,这一次,传递过去的不仅是温养的力量,还有一种确切的信念与温度。
阿禾看着她眼神的变化,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真正意义上的、微弱的笑意。他放心地合上了眼睛,再次陷入沉睡。这次,他的神情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安详。
陈芸坐在他身边,久久未动。
洞外,山风似乎带来远方村庄更清晰的喧嚣与绝望。
她站起身,走到洞口,目光如电,刺破昏暗的天色,再次投向槐荫村。
心中再无犹豫。
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