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山洞中,以水滴声和阿禾微弱的呼吸为刻度,缓慢而坚定地前行。陈芸几乎将全部心神都倾注在两件事上:以近乎自毁般的坚持,每日割腕取血,混合着最精纯温和的本源之力喂给阿禾;以及更深入、更系统地驯化掌控体内那股日渐“驯服”的暗金洪流。她的脸色愈发苍白,腕上旧伤叠新伤,但眼神深处的冰冷外壳,自那日被阿禾无意识的担忧目光刺痛后,似乎悄然多了一丝极细微的、不易察觉的裂痕。
这日,如同之前的许多次一样,她小心翼翼地将混合着自己血液与能量的药液,一点点渡入阿禾口中。洞顶渗下的天光恰好偏移,一缕微光落在阿禾紧闭的眼睑上,照亮了他纤长却无生气的睫毛。
喂完最后一滴,陈芸习惯性地用手指轻轻拭去他唇角残留的痕迹。指尖传来的触感,依旧是冰冷的。
然而,就在她准备撤手,继续今日的修炼时——
那冰冷唇瓣的弧度,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陈芸的手瞬间僵住,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又骤然沸腾!
她猛地低头,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盯住阿禾的脸。
不是错觉!
他的睫毛再次颤抖起来,比上次更加明显。眉心微蹙,似乎在与沉重的黑暗和痛苦做斗争。然后,在陈芸近乎窒息的凝视下,他那双紧闭了不知多少个日夜的眼睛,终于,极其缓慢、却无比确定地,睁了开来。
初时,瞳孔依旧是涣散的,蒙着灰翳,映着洞顶岩壁模糊的阴影。但很快,那层灰翳如同被无形的风吹散,瞳孔艰难地调整着焦距,一点点凝聚起微弱的光。
他的目光,先是茫然地落在上方粗糙的岩顶,停顿片刻,仿佛在确认自己身处何方。然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重伤者特有的迟滞,向下移动,最终,定格在了近在咫尺的、陈芸的脸上。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凝固。
陈芸看到了阿禾眼中清晰的自己——苍白如鬼,眼神是淬炼过的冰冷,眉宇间凝聚着挥之不去的疲惫,还有那即使尽力收敛、却依旧从骨子里透出的、迥异于常人的漠然与某种难以言喻的“非人”感。而她的手腕,那道最新割开的、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正明晃晃地暴露在他的视线里,边缘还残留着一点暗金色的微光。
阿禾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不是恐惧。不是惊骇。甚至没有多少意外。
那是一种了然。一种瞬间贯穿了昏迷前后所有迷雾、将所有线索(她的变化、她的力量、她的疲惫、她手腕的伤)拼凑出真相的、近乎疼痛的清明。
然后,那清澈眼眸中的情绪迅速沉淀、凝聚,化为了心疼。无比浓烈、纯粹、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心疼。仿佛她所有的改变、所有的伤痕,比插在他自己背上的骨针更让他痛楚。
他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试图说话,却只发出破碎的气音,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无法吐出。重伤和诅咒彻底剥夺了他发声的力量。
但他还有眼睛,还有手。
他躺在陈芸用干草苔藓铺就的简陋“床铺”上,用尽全身仅存的、微薄到可怜的气力,极其缓慢地,抬起了一只冰冷而颤抖的手。
动作艰难得如同举起千斤重物,指尖在空中微微发颤。
陈芸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只是看着他。
那只手,最终轻轻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落在了她同样冰冷的手背上。没有抓紧,只是虚虚地覆盖着,指尖轻轻蜷起,在她手背上留下一点点微不足道、却重若千钧的触碰。
然后,他再次看向她的眼睛。
目光交汇处,无声的语言在流淌。
阿禾的嘴唇,极其缓慢地、一个一个口型地,艰难开合:
“做”
他停顿,喘息,积聚力量。
“你该做的。”
每一个口型都清晰无比,带着他全部的心意与信任。
他看着她眼中骤然掀起的波澜,努力想弯起嘴角,扯出一个安抚的微笑,却因虚弱和痛苦只变成了唇角一丝微不可察的抽动。最后,他用尽最后一丝清晰表达的气力,再次做出口型:
“我等你。”
没有质问,没有劝阻,没有对自身命运的担忧。
只有毫无保留的信任与交付。
他看穿了她的变化,看到了她不得不走的道路,感知到了那冰冷外壳下依旧在为他而跳动的心脏。所以,他将自己的生死、将所有的担忧与牵挂,都化作了这最简单、最沉重的三个口型。
做你该做的。
我等你。
“”
陈芸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眶骤然袭来的、陌生而滚烫的酸涩感,几乎要冲破那层她自己筑起的冰堤。
那覆在她手背上的冰冷指尖,此刻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顺着手臂的经脉,一路烫进她的心窝,将她胸中那片被力量冰封的冻土,狠狠撕裂开一道口子。暖流,汹涌的、带着阿禾纯粹生命气息与绝对信任的暖流,如同决堤的春水,奔涌而入,冲刷着那些冰冷的漠然、暴戾的残渣、孤高的疏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她反手握住了他无力下滑的手,紧紧地,用自己同样冰冷却微微颤抖的掌心包裹住他。力量不自觉地泄露出一丝,极其温和地涌入他体内,不是为了治疗,只是为了更清晰地感受他的存在,确认这份温暖的真实。
阿禾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回应,眼中最后一丝强撑的清明渐渐消散,沉重的眼皮缓缓合拢,再次陷入保护性的深度昏迷。但那抹安心与信任的神色,却停留在了他苍白的脸上。
陈芸保持着握着他手的姿势,久久没有动弹。
洞内寂静,只有水滴声声。
良久,一滴滚烫的液体,终于挣脱了束缚,从她冰冷的脸颊滑落,滴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冰,在融化。
心,重新感到了痛,也重新感到了力量。
一种不同于冰冷掌控力的、温暖而坚韧的力量,从被暖流浸润的心核深处,悄然滋生。
她轻轻放下阿禾的手,为他掖好充当被盖的旧衣。然后站起身,走到洞口,望向槐荫村的方向。
眼中的冰冷依旧在,但深处已燃起了一簇截然不同的火焰——不再是毁灭一切的暴戾,而是为了守护这份温暖、终结所有不公与痛苦的、无比清晰的决意。
阿禾的苏醒与信任,不是拖累,不是软肋。
是她必须尽快终结这一切的、最强大的理由与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