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内的日子,仿佛自成一方凝固的时空。陈芸专注于驯化体内力量、维系阿禾生机,以及通过那缕蛛丝般的连接,与遥远水井下的清明碎片进行着艰涩而缓慢的“沟通”与“磨合”。她需要熟悉彼此的力量“频率”,为那尚未可知的“里应外合”做准备。
然而,绝对的隔绝并不存在。她背后那已然暗沉内敛、却与这片土地深层力量紧密相连的符文,如同一个灵敏却残酷的接收器,无法彻底关闭。即便她不去主动探寻,那些源自槐荫村方向的、强烈到无法忽视的意念碎片,依旧会伴随着诅咒业力的无形流动,断断续续、不受控制地涌向她空旷的意识边缘。
起初,只是些模糊的喧嚣——远比以往更加密集、更加尖锐的痛苦呻吟,如同无数细针扎刺着感知的薄膜。渐渐地,声音开始分化,变得具体,带着令人心悸的细节。
她“听”到:
“咳咳烂了全身都”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剧烈咳嗽中断续,充满对自身躯体溃烂的恐惧与绝望。
“娘!娘你醒醒啊!别丢下我” 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喊,在死寂的村落背景上显得格外凄厉。
然后是混乱的脚步声、撞击声、物品摔碎的脆响,夹杂着变了调的怒骂与哀求:
“粮食!那是最后的粮食!给我放下!”
“滚开!别碰我家的水井!谁知道你们身上带了什么脏东西!”
“山神不,是那个魔女!一定是她!她把山神的怒火全引来了!”
诅咒的反噬,因失去“稳定容器”的缓冲和陈芸之前疯狂掠夺造成的扰动,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烈度,在失去主心骨的村庄里肆虐、爆发。业力如同失去闸门的洪水,不再按照“契约”的隐秘渠道缓慢流转、提纯,而是无序地、粗暴地冲刷着每一个村民。病症千奇百怪,但无一例外都指向腐烂、溃败与极致的痛苦。死亡,成了这座村庄最寻常的风景。
而比瘟疫般的诅咒更可怕的,是秩序彻底崩塌后,人性在绝望中的扭曲与蒸发。
李福海重伤濒死、被心腹如同拖死狗般抬回祠堂侧屋的消息,早已如同插上翅膀,在恐慌的村民中传开。祖传法器崩碎,族长奄奄一息,这对依靠李家权威和“山神”契约维系了百年的村庄而言,不啻于天塌地陷。
失去了共同的恐惧对象(陈芸暂时离开)和唯一的权威象征,残存的村民迅速分裂,陷入更深的混乱。
一部分人,特别是那些家中已出现多例死亡、自身也饱受诅咒折磨的,陷入了彻底的癫狂或麻木。他们有的跪在祠堂外(却不敢进去,仿佛那里充斥着更可怕的晦气),对着空无一物的神龛或早已蒙尘的“山神”牌位磕头直至额头血肉模糊,语无伦次地祈求宽恕;有的则如同行尸走肉,目光空洞地在废墟间游荡,等待死亡的降临。
另一部分尚有行动能力和求生欲望的,则开始疯狂地试图逃离。他们拖家带口,带着仅存的一点可怜家当,不顾一切地冲向村口,冲向那条唯一通往外界的山路。
然而——
“鬼打墙!还是鬼打墙!”
“绕了一夜,又回到这棵该死的槐树下了!”
“出不去的我们都出不去的这是报应,是山神不,是那个女人的诅咒!她把我们都困在这里等死!”
绝望的哭嚎和崩溃的嘶吼,伴随着一次次失败尝试后愈发浓重的绝望,如同瘟疫般在试图逃离者中蔓延。那层因契约存在的、无形中引导并限制村民活动的屏障,并未因为李福海的垂死和秽灵束缚的松动而立刻消失。它依旧顽固地存在着,如同一个透明的、巨大的棺材盖,将整个槐荫村牢牢扣在诅咒的炼狱之中。这种“求生无路”的认知,彻底击垮了许多人最后的心理防线。
与此同时,一种微妙而诡异的变化,正在悄然发生。
在极度的恐惧、痛苦与对“力量”的原始崇拜中,某些村民的意念开始发生畸变。他们不再向虚无缥缈的“山神”祈祷,因为“山神”似乎已抛弃了他们,或者带来了更可怕的灾难。他们的意念,在绝望的深渊里胡乱抓取,最终隐隐投向了那个曾被视为灾星、魔女,却拥有不可思议力量、甚至能“击败”村长和“山神”力量的身影——陈芸。
模糊的、充满矛盾与恐惧的意念碎片,如同肮脏的涓流,也汇入了涌向陈芸的业力之中:
“是她只有她能”
“原谅我们救救我们”
“新的山神?不是”
这些意念卑微、混乱,夹杂着悔恨、恐惧和赤裸裸的利用之心,却清晰无误地表明,陈芸的形象正在一部分幸存的、精神濒临崩溃的村民心中,发生着诡异的神化或魔化转变。他们开始偷偷在角落,用简陋的方式,祭祀、祈求这个他们曾经合力迫害、如今却可能掌握着他们生杀予夺之权的“存在”。
而李家,那曾经象征着权威与庇护的祠堂和族长宅邸,此刻门庭冷落,却又暗流汹涌。李福海生死一线的消息封锁不住,其子同样昏迷不醒、身上浮现诡异纹路的情况也隐约流传。李家的威望,在灾难面前,在“山神”失灵的恐慌中,彻底扫地。往日对族长唯命是从的村民,如今看向李家宅院的目光,只剩下冷漠、怀疑,甚至隐隐的恨意——仿佛所有的灾难,最终都能追溯到李家的“无能”或“欺骗”上。
祠堂深处,那间弥漫着浓郁药味和死亡气息的侧屋内,偶尔传出李福海剧烈却无力地咳嗽,以及其心腹压抑的、充满焦虑的交谈声。昔日的权势与谋划,在生死与失控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陈芸在山洞中,缓缓收回被动接收这些信息的心神。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听到的只是无关紧要的远风呜咽。唯有当她目光转向身旁依旧昏迷、却因她每日以精血混合本源之力喂养而勉强维持着一线生机的阿禾时,那冰冷的眸底深处,才会掠过一丝极淡的波澜。
村庄的哀嚎与混乱,是她计划中预期的背景音。
而其中隐含的某些变化或许,也能成为未来可用的筹码,或者需要清除的障碍。
她重新闭上眼,继续引导着体内温顺了许多的暗金力量,进行周天运转。
恢复,掌控,等待。
时机,正在混乱的发酵中,一步步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