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内的时光,在寂静与专注的冥想中悄然流逝。洞顶渗下的水珠,以恒定的节奏滴落在小水洼中,发出清脆的“滴答”声,成了这片狭小天地里唯一的计时器。陈芸盘膝坐在阿禾不远处,双目紧闭,呼吸悠长而细微,几乎与周遭冰冷的岩石融为一体。
经过连日艰苦卓绝的驯化,她对体内那股暗金本源之力的掌控,已不再是起初的陌生与对抗。它更像是一柄沉重而锋锐、却已认主的古剑,虽然依旧需要全神贯注才能挥动,却不再有反噬其主的危险。背后的暗金符文温顺地蛰伏,如同深邃的星空纹身,只在力量流转时泛起微光。
此刻,她的意识并不在体内流转,而是顺着那日偶然感知到的、微弱却清晰的“连接感”,向着遥远处,小心翼翼地延伸出去。
这不再是暴走时的野蛮冲撞,也非之前探查时的谨慎触碰。这是一种主动的、带着明确目的的“探访”。她的意识,如同一条极细极韧的暗金色丝线,穿越了物质与能量的重重阻隔,掠过污秽弥漫的山林,避开村庄上空那团浓得化不开的绝望与混乱,径直投向那片她既熟悉又陌生的区域——祭坛之下,水井深处。
熟悉的阴冷、窒息感再次包裹上来,混杂着水流与金属锁链的低沉嗡鸣。但这一次,她没有感受到预想中的、充满痛苦与暴戾的意识洪流的迎头痛击。
那庞大的、由无数痛苦面孔与混沌意念组成的秽灵核心,似乎正处于一种奇特的“平静”期。或许是因为之前被陈芸强行掠夺了大量本源,又或许是因为契约锁链的松动与李福海的濒死,使得施加于其上的、持续百年的“提纯”与“压榨”之力骤减。此刻的它,更像是一个受创过重、疲惫不堪的巨兽,在束缚略微松懈的间隙,陷入了深沉而不稳定的昏睡。
意识的洪流依旧存在,但不再是无序狂暴的冲击,而是变成了缓慢、粘稠、如同深海暗流般的回旋。在这片充斥着无尽痛苦与怨恨的回旋中心,陈芸集中全部精神,如同在惊涛骇浪中寻找一座微小的灯塔,细细分辨、感应。
找到了。
那并非一个完整的意识,而是一缕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消散在庞大混沌中的清明碎片。它如同浑浊泥潭底部一粒偶然闪光的金沙,如此渺小,却又如此坚韧地存在着。这碎片中,没有狂暴的毁灭欲,没有贪婪的吞噬本能,只有一种被漫长折磨稀释后残存的、近乎麻木的“自我”感知,以及一丝对当前状态的困惑与疲惫。
陈芸的意念,化作最柔和的一缕微风,轻轻拂过这粒“金沙”。
没有语言,没有图像,只有纯粹意念的传递。她传递过去的第一缕信息,并非威胁,也非祈求,而是——理解。
她将自己被强行选为“容器”、被活葬棺中、背负符文、承受业力冲刷的痛苦记忆片段,小心翼翼地剥离掉激烈的情绪,只留下那种被束缚、被利用、身不由己的冰冷感受,如同展示一份无声的诉状,轻轻推向那清明碎片。
然后,是安抚。意念中带着她这些时日艰难驯化力量后获得的一丝“平静”,如同在无边黑暗中点燃一小簇稳定而温和的火焰,照亮方寸之地,驱散些许寒意。
最后,是渴望。不是对力量的渴望,而是对摆脱枷锁、结束扭曲循环、寻求某种真正“平衡”或“解脱”的纯粹意向。
她的传递极其缓慢,极其耐心,如同在冰面上行走,生怕一丝过重的情绪或杂念,就会惊扰这脆弱的碎片,或者引来周围狂暴意识的围剿。
起初,毫无反应。那清明碎片如同死物,寂然不动。
就在陈芸以为沟通失败,准备撤回意念稍作休整时——
碎片,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一丝微弱到近乎错觉的意念反馈,如同逆流而上的游鱼,艰难地穿透混沌的阻隔,触及了陈芸的感知。
那反馈中,没有清晰的思维,只有一些更加原始、更加模糊的“感觉”:先是茫然,仿佛一个沉睡了太久的存在突然被一丝陌生的微光唤醒;接着是迟疑,带着本能的戒备与疏离;然后是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枯井泛起涟漪般的共鸣?
是的,共鸣。陈芸传递过去的“被束缚”与“痛苦”,似乎触动了他记忆深处某些早已被漫长折磨覆盖的角落。
紧接着,一段更加模糊、断续、如同褪色古画般的“画面”或“感觉”,顺着那丝共鸣,反向传递了过来。
陈芸“看”到的,不再是漆黑的水井、冰冷的锁链、搏动的暗红肉团。
而是一片朦胧的、充满生机的山野景象。月光如水银泻地,清泉潺潺流过青石,古木参天,郁郁葱葱。山林间,各种生灵的气息和谐流淌,形成一个庞大而精密的、充满自然韵律的整体。而在这整体之中,存在着一股无形无质、却无处不在的“意识”或“力量”。它并非智慧生灵,更像是一种维护这片地域生态平衡、调节能量流转、与山川草木同呼吸共命运的自然灵。它没有明确的善恶观念,只有对“平衡”与“生机”的本能维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那时的它,或许可以被称为“山灵”或“地脉之灵”。
然而,“画面”陡然破碎、扭曲!冰冷的金属锁链如同毒蛇般凭空出现,带着令它陌生而恐惧的人为符文,狠狠刺入它的“身体”!痛苦的撕裂感、被强行从整片山林中剥离的孤独感、还有那些施加锁链者(李家先祖)强烈的欲望、恐惧与贪婪意念,如同肮脏的墨汁,瞬间污染了它清澈的本质。
它被拖拽、被束缚、被扭曲。平衡被打破,本能被强行篡改。纯净的自然灵被迫吞噬那些它原本会疏导、净化的负面能量(人类的罪孽、疾病、死亡带来的业力),以此作为“交易”,换取对这片土地及其上生灵那扭曲的“庇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纯净被污秽浸染,平和的自然韵律被痛苦的嘶吼与贪婪的索取取代
“画面”在这里戛然而止,重新被无尽的痛苦、混沌与暴戾所淹没。那缕清明的碎片似乎耗尽了力量,波动变得极其微弱,重新隐没于庞大的黑暗意识深处。
但陈芸接收到了。
她静静地“伫立”在自己的意识空间里,许久没有动弹。
原来如此。
那并非天生邪恶的魔物,而是被人类的自私与恐惧扭曲、禁锢、异化的自然之灵。百年的折磨,将它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它的痛苦,它的暴戾,甚至它对“容器”的依赖与最终的吞噬根源,竟在于此。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她空旷的心湖中泛起微澜。并非纯粹的同情,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了然,以及一丝冰冷的讽刺。李家和他们的祖先,为了狭隘的私利与安全感,究竟制造了怎样一个可悲的怪物,又酿成了多少代人的悲剧。
她再次将意念投向那已然重归沉寂的清明碎片所在的方向。这一次,她的意念更加柔和,却也更加坚定。
“我明白了。”她无声地传递着,“你的痛苦,并非天生。我们的敌人,或许是同一个。”
没有立刻的回应。那碎片似乎过于虚弱,或者仍在迟疑。
但陈芸能感觉到,那层隔阂与戒备,似乎比最初,薄了那么一丝丝。
沟通的桥梁,已然架起。尽管它依旧脆弱如蛛丝,两端连接的,一个是正在异化中努力保持自我的人类,一个是饱经摧残、意识混沌的自然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