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并非永恒。当陈芸从深沉的昏睡与力竭中挣扎着恢复一丝意识时,岩隙外透入的天光已不再是浓郁如墨的漆黑,而是变成了混沌的灰白色,勉强能勾勒出近处扭曲草木的轮廓。天亮了,尽管这光亮浑浊不堪,带着大病初愈般的孱弱,却终究驱散了部分令人窒息的绝对黑暗。
她首先感受到的,是手腕伤口处传来的、被仔细包扎过的、清凉中带着淡淡药草气的触感。然后,是身下相对干燥柔软的苔藓铺垫。记忆缓慢回笼——昨晚,在喂阿禾服下自己的血、勉强稳住他的气息后,她便因过度消耗而陷入了半昏迷状态。是谁
目光微移,落在身旁依旧昏迷的阿禾脸上。他脸上的灰败之色并未加重,那抹微弱的红晕甚至似乎稳定了一点点。而在他身边的地面上,散落着几株被揉碎的新鲜草叶,散发出她刚才闻到的清凉气味。是止血消炎的普通草药。
陈芸的心轻轻一颤。是阿禾?不,他依旧昏迷着。那么是她在意识模糊前,凭借残留的本能,在岩隙附近寻找并处理了这些?
或许是吧。求生的本能,有时比清醒的意志更为强大。
她没有时间深究。手腕的伤口经过简单处理已无大碍,但体内的空虚与那股暗金力量的蠢蠢欲动,却比昨日更加清晰。而阿禾的情况,也只是暂时吊住了一口气。他们需要更安全的庇护所,需要食物和水,更需要系统的方法,来应对眼前的困境。
绝不能停留于此。
陈芸挣扎着坐起身,这一次的动作比昨日稍显利落了些,尽管全身依旧酸痛无力。她检查了阿禾的状况,确认那层保护性能量膜虽然微弱却依然存在,诅咒侵蚀的速度确实被血液中蕴含的生机暂时抑制住了。这是个好消息,但远不足以放松。
她将阿禾重新背起,用剩余的布条仔细固定。然后,深吸一口依旧污浊却比夜间清冽些许的空气,迈步走出了这处临时避难的岩隙。我地书城 无错内容
白日的山林,并未比黑夜友善多少。扭曲的树木、遍布的诡异藤蔓、脚下湿滑覆满不明菌类的岩石,构成了一片充满恶意的迷宫。但光线终究提供了更多视野。陈芸凭借模糊的记忆和背后符文的微弱感应——那符文此刻仿佛一个指向标,隐隐排斥着污秽最浓重的方向,同时又被某些相对“干净”的能量节点所吸引——小心翼翼地选择着路径。
她走得很慢,时刻警惕着周围任何一丝不寻常的气息波动,也分神维持着阿禾的稳定。中途,她找到了一处渗水的石缝,水质浑浊,但经过她以微薄力量小心过滤后,勉强可以饮用。她先喂阿禾喝下少许,自己才小口啜饮。又发现了几株未被彻底污染的野果,苦涩难咽,却提供了宝贵的热量。
就这样走走停停,直到日头偏西,一片相对隐蔽的、被巨大倾斜岩体和茂密(虽然同样有些扭曲)藤蔓遮掩的山洞,出现在她的感知里。洞口狭窄隐蔽,内里似乎空间不小,而且最重要的是,此处的污秽气息远比周围淡薄,甚至隐隐有一丝极微弱的、平和的自然能量残余。
就是这里了。
陈芸如同沙漠中濒死的旅人看到绿洲,精神微微一振。她仔细探查洞口周围,确认没有大型野兽或更诡异存在的痕迹后,才弓身背着阿禾,钻入了洞中。
洞内果然别有洞天。入口狭窄,仅容一人通过,但内部逐渐开阔,形成一个约莫两间屋大小的天然石室。空气虽然依旧潮湿阴冷,却清新了许多,带着岩石特有的土腥气,而非外间那股甜腻的腐朽味。最难得的是,洞壁一角有一线极细的山泉渗出,在下方汇成一个小小的、清澈见底的水洼。头顶岩隙间,有几缕微弱的天光透入,虽不足以照亮全洞,却提供了基本的光线。
对此刻的陈芸而言,这里无异于天堂。
她小心翼翼地将阿禾安置在最干燥平坦的一处,用收集来的干燥苔藓和枯草铺成简陋的“床铺”。取来清水,再次为他清洗唇边干涸的血迹,喂下少许。阿禾依旧沉睡,但呼吸的节奏似乎比昨夜在山野中平稳了那么一丝。
安顿好阿禾,陈芸终于有机会,真正审视自己的状况。
她没有急于再次尝试引导力量,而是先靠坐在洞壁边,就着微弱的天光,闭上了眼睛。
意识沉入体内。首先“看到”的,依旧是那一片狼藉——受损的经脉如同地震后的道路,布满裂痕;枯竭的精神力如同龟裂的河床。但比起昨日纯粹的空虚与灼痛,今日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修复”迹象。是那野果和泉水带来的生机?还是自身顽强的生命力在缓慢起作用?亦或是
她的注意力,投向那盘踞在丹田与脊柱核心的暗金本源之力。
它依旧庞大、沉凝,带着令人心悸的质感。但与前两日那种时刻试图渗透、影响、甚至反客为主的躁动相比,此刻它显得“平静”了许多。并非温顺,而更像是一种蛰伏的、等待时机观察的姿态。或许是因为离开了秽灵核心直接影响的范围,或许是因为她昨日以精血为引的输出,让它“熟悉”了她的意志介入,又或许,仅仅是因为她此刻相对安全的环境,减弱了本能的防御与对抗。
!无论如何,这是一个机会。
陈芸回想起兽皮手札中那些艰深晦涩的文字。之前阅读,多是寻找关于契约、秽灵、逃生方法的线索,对于如何具体掌控这种力量,只是匆匆掠过。现在,她需要像一个最认真的学生,从头开始,逐字逐句地咀嚼、理解。
她回忆着先知的猜想与推演:“力量本质是流动的,意志可为其塑形”“剥离情绪的杂质,方见本源之清光”“引导而非强控,如水载舟,顺其性而御其力”
这些话语,结合她之前无意识击退山魈、勉强凝聚能量膜、乃至昨日以血为引时的细微操控,逐渐在脑海中形成了模糊的脉络。
她开始尝试。
不是像之前那样,带着强烈的情绪(愤怒、恐惧、守护欲)去粗暴地驱动力量。而是放空心神,先以最温和的意念,去“触摸”那股暗金能量,感受它的“质地”、“流速”、“倾向”。起初,意念如同轻烟,一触即散,那力量毫无反应,甚至隐隐排斥。
她不气馁,一遍又一遍,如同最耐心的匠人打磨璞玉,将残存的精神力凝聚成极细极柔的丝线,轻轻缠绕、接触、体会。
渐渐地,她似乎能分辨出这力量中不同的“层次”。最核心处,是一团极其凝练、几乎固态的暗金核心,那是她从秽灵那里掠夺来的最纯粹的本源,炽热而沉重。包裹其外的,是相对活跃、易于引导的流质能量。最外层,则混杂着一些极其微弱的、灰黑色的“杂质”,那是未能完全剥离的负面情绪碎片和少量残留的污秽业力。
她的目标,首先是尝试分离这些“杂质”。
这是一个精细到近乎折磨的过程。需要将意念渗透到能量流动的细微处,捕捉那比发丝还细的灰黑气息,然后以更坚韧的意志“包裹”它,小心翼翼地将其从暗金能量流中“剔”出来,再引导至体表,通过毛孔或呼吸缓缓排出。
每成功分离一丝杂质,都伴随着精神的剧烈消耗和经脉的细微刺痛。而被“提纯”后的暗金能量,似乎流动得更加顺畅,与她意念的呼应也隐约增强了一分。
她并不贪多,分离了大约七八丝杂质后,便感到头晕目眩,不得不停下休息。但她能感觉到,背后那暗金色的符文,随着体内能量的些微“净化”,其光泽似乎变得更加内敛而深邃,不再有那种随时可能爆发的躁动感,而是如同经过淬火的精金,沉稳地烙印在她的骨血之中。
休息片刻,恢复少许精神后,她开始第二步尝试——塑形。
她选取了一小缕被初步提纯的、相对温和的暗金能量,将其引导至掌心。不再是为了攻击或防御,而是最简单的塑形。她想象着水滴的形状,试图让这缕能量凝聚成一颗稳定的、微小的暗金色液珠。
失败,溃散。再凝聚,再溃散。
能量的“惰性”和桀骜不驯远超想象。它似乎本能地抗拒被固定成某种“弱小”的形态,更倾向于保持流动的、具有侵蚀性和爆发力的状态。
陈芸没有强行压制,而是改变策略。她不再试图“塑造”它,而是尝试“引导”它自然地“汇聚”。意念如同无形的凹槽,为能量的流淌提供一个倾向性的路径,让其自行在掌心某处因聚集而变得浓郁,渐渐形成一个不稳定但确实存在的能量团。
成功了!尽管这能量团随时可能散开,但这是一个开始。
她能感觉到,自己对这力量的“理解”和“亲切感”,正在以极其缓慢却坚定的速度增长。这不是力量的简单增加,而是掌控力的提升。
就在她沉浸于这种缓慢而扎实的进展中时,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连接感”,如同黑暗中悄然亮起的一星烛火,在她意识深处浮现。
那不是来自洞内,也不是来自近处的山林。
而是跨越了遥远的空间,隐隐指向槐荫村的方向,指向祭坛水井深处那个被锁链束缚、曾与她狂暴共鸣、如今似乎陷入某种不稳定平静的——秽灵核心。
这联系,不再是之前那种单方面的掠夺或痛苦的冲击,也不再是暴走时赤裸裸的吞噬通道。
而是一种更加平等、更加微妙的共鸣。仿佛两个同样承载着庞大力量、经历过痛苦扭曲、正在寻求某种新平衡的存在,在黑暗的深海中,遥遥感知到了彼此的存在。
这感知,微弱,却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