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屋内的光阴仿佛凝固了,唯有门缝下光线的移动和偶尔传来的、模糊而遥远的声响,提醒着陈芸外面还有一个正在缓慢崩塌的世界。她被彻底隔绝在这里,像一件被贴上封条的危险品。
处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恶化。送来的食物不再是简单的粗茶淡饭,而是变成了馊硬的馒头和浑浊不堪、带着沉淀的冷水,分量少得仅能维持生命最基本的需求,仿佛喂养一只即将被处置的牲畜。盛放食物的破碗是从门下方一个仅能容其通过的缺口粗暴地推进来的,伴随着看守不耐烦的呵斥。
负责看守她的村民,眼神不再是之前的麻木或谨慎,而是充满了赤裸裸的凶狠与压抑不住的恐惧。他们透过门上的栅栏透气孔向内窥视时,那目光像是淬了毒的刀子,仿佛随时会克制不住冲进来,将她这个“灾星”撕成碎片以平息所谓的“山神之怒”。陈芸能感觉到那种凝聚在她身上的、集体性的仇恨与恐慌,如同实质的墙壁,将她紧紧包围。
她踮起脚,通过那个高高在上的、狭窄的透气孔,竭力向外窥探。视野有限,只能看到祠堂院子的一角和偶尔匆匆掠过的人影。原本就不多的村民,此刻更是行色仓皇,脸上蒙着脏污的布块,眼神惊恐,如同惊弓之鸟。她看不到具体的惨状,但那种弥漫在空气中的绝望气息,比任何画面都更具冲击力。偶尔,会有极其痛苦的、被刻意压抑的呻吟声,顺着风,从不同的方向隐约传来,像无形的针,一下下刺穿着她紧绷的神经。
她完全被信息隔绝了。无法得知外面的具体情况,瘟疫蔓延到了何种程度?死了多少人?李福海又在做什么?她只能从看守偶尔压低声音的、充满恐惧的交谈碎片中,艰难地拼凑信息。
“李老四家唉”
“张家媳妇也不行了,浑身没一块好肉”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这些只言片语,结合她自己的想象,在她脑海中构筑出一幅幅地狱般的图景。每一个模糊的词语,都加重了她心头的巨石。
内心的压力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持续侵蚀着她的意志。恐惧不仅仅来自于自身岌岌可危的处境,更来自于那种被强加的、沉重的负罪感——尽管理智告诉她这很荒谬,但在全村人一致的指责和那无法解释的诡异巧合下,一种“是不是真的因为我”的怀疑,如同毒藤般在她心中滋生、蔓延。被孤立的绝望则像冰冷的绳索,勒得她喘不过气,没有人可以交流,没有人给她一丝一毫的善意,她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而背后那不时传来隐痛的烙印,更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身体的异变,提醒着她与这场灾祸之间那说不清道不明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联系。
多种情绪交织、发酵,如同钝刀割肉般折磨着她的精神。她靠在冰冷的石墙上,感觉自己的生命力正随着这绝望的囚禁而一点点流逝。
深夜,万籁俱寂,连虫鸣都似乎被恐惧压抑。石屋外,两个换岗的看守低声交谈着,他们的声音在寂静中被放大,清晰地传入了陈芸耳中。
“又死了一个,李老四家的太惨了,听说是全身都烂透了”一个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
短暂的沉默后,另一个声音更加压抑,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和猜疑,几乎是气声问道:
“你说是不是真的因为她?”
这句话,如同最终宣判的钟声,在陈芸死寂的心湖中,激起了绝望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