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花木千千万,若是身上不带着点特别的“本事”,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
无毒又美味的,直接摘了入菜,鲜脆爽口;无毒却味苦的,也能打着败火护肝的旗号,混进茶汤里蹭一波存在感;即便微毒的,那也有妙用,入药煎汤,以毒攻毒医治沉疴……总归都能找到它的用武之地。
说起来,身边带毒的花木多如牛毛,只要不是手贱非要去攀折、采摘、误食,平日里远远看着赏玩,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可惜右武卫亲手主导了草原上的“拘那夷事变”,自打见识过毒物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后,心里就多了点“始作俑者其无后乎”的警醒。
就算自家小儿乖巧懂事,不会调皮地去挖掘采摘那些花草,可万一家中某人生出异心,趁着做饭、奉茶的功夫,顺手从院子里摘一把有毒的花叶放进去,后果不堪设想。
精炼的毒药难得,还容易引人怀疑,但这种就地取材的花草毒物,却方便得很,事后想追查都难寻踪迹。
作为六罴的编外人员,温茂瑞某些时候,还是格外念着小狐狗的。
他轻轻拍了拍相娑罗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仗义,“你家的鸡若是真因为这些花草出了岔子,那也无妨,到时候把东西交给范二便是。”也算毒物再利用了。
没成想,相娑罗格外实诚地摇了摇头,认真道:“应该用不上。”
靳华清追问:“为什么?”语气激动得仿佛他真盼着相家出什么事似的。
相娑罗的回答出乎所有人预料,“那些花草比较名贵。”
哪怕在天竺故地遍地都是,不值钱得很,可移栽到气候迥异的长安,就成了稀缺品。
相家为了养护这些花草,光是让它们平平安安熬过寒冬,就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
世上像拘那夷这般便宜又量大,浑身都是“优点”的克敌利器,哪那么容易遇到!
真诚果然能杀死所有套路,温茂瑞有些尴尬地收回手,干笑两声,“那的确不合适。”
顺手捡来的毒草用了便用了,可若是要拿这么金贵的东西去当毒物,那就太浪费了,敌人还不配用这么好的东西。
孙安丰在一旁听得连连点头,嘴里念念有词,“你们是不知道,段将军的庄子上,但凡稍微带点毒的花木,都不敢种在人来人往的地方。”
唐高卓跟着补充,语气里带着几分后怕,“我以前竟不知道,常见的蜀葵、君影草,竟然都带着毒性。”
李开德适时展现出一个粗人的“修养”,挠了挠头,直白问道:“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唐高卓言简意赅地解释,“就是几种比较常见的花草,不少人家院子里都会种。”
孙安丰话锋一转,又聊起了花果山的景致,“好在翠竹和梅花能放心种植。”
说着,他又忍不住吐槽起段晓棠的文化品位,“你们是没听段将军说,她管竹林就叫‘竹林’,管梅山就叫‘梅山’,结果人家那地方的大名,一个叫‘幽篁里’,一个叫‘香雪海’,这名字多妙啊!”
意境一下子就出来了,正适合虫二山庄的精致格调。
可惜孙安丰一腔文青调调,只遇上一帮粗通文字的莽夫同僚,对牛弹琴、明珠暗投,不外如是。
刘耿文皱着眉,满脸不解,“不就是把两个字换成了三个字吗?听着还没‘竹林’、‘梅山’通俗易懂呢!有什么妙的?”
一句话差点激得孙安丰原地跳起来,他指着刘耿文,急声道:“字和字能一样吗?意境天差地别!段将军头天还跟我们说,景色不成气候,结果我们第二天一早爬上山去一看,压根不是那么一回事!”
梅花虽然还没到盛放的时候,但也零零星星开了不少,粉白的、浅红的,散落在山地各处,风一吹,暗香浮动,若有若无的,美极了。
以段晓棠惯来大大咧咧的性情而言,她绝非有意蒙骗众人,大概、可能、也许是双方对于“美景”的定义和理解有所偏差。
在段晓棠看来,或许要等到梅花漫山遍野盛放,才算得上“成气候”。
可在国公公子的眼光里,这时候的香雪海,已然算得上自成风景,足以开门迎客了。
想到这儿,孙安丰摇头晃脑,一副沉醉的模样,“可惜我们去的时间不巧,没能遇上下雪天。否则大雪纷飞,梅花怒放,‘路尽隐香处,翩然雪海间’,那景致不知该有多美!”
这一番关于梅花景色的感慨,众人或多或少都听孙安丰念叨过一两回了。
他甚至还抱怨过,当时因为急着赶路,没能好好在梅山里欣赏一番,否则定要大发诗兴,原地赋诗三百篇,以抒胸臆。
正所谓学渣文具多,酸诗人作不出好诗,就怨怪眼前的景色不够壮丽。
好在客观条件限制了孙安丰的发挥,世上又少了几篇废话文学。
众人正围着打趣说笑,热闹非凡,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抬头望去,只见段晓棠、范成明一行人,终于出现在了营门口。
原本吵吵嚷嚷的将官们,哪怕心里依旧百爪挠心,想上前追问详情,此刻也都识趣地向两边分开,整齐地让开一条道路,恭恭敬敬地看着两位将领骑马入营。
唯独周水生逆势而上,他手里攥着一根翠绿的大葱,快步走上前,高声问候道:“段将军、范将军,你们回来啦!”
说到兴奋处,他还忍不住甩了甩手里的葱,葱叶上沾着的晶莹水滴,溅落到了段晓棠的衣袍上。
这帮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将官,本身就是这世上最凶煞的人物,平日里向来百无禁忌。
可这次段晓棠被安上“巫蛊”的罪名,实在太过晦气,众人心里都惦记着帮她驱驱邪。
只是在这紧要关头,若是明目张胆地给段晓棠安排驱邪仪式,难免有“封建迷信”的嫌疑,虽然他们的毕生的目标就是“封建”,迷信也是日常,但人在朝堂混,就得有所为有所不为。
甚至这一类行为,还可能被有心人解读为对朝廷的不满。
但周水生手里拿把葱算得了什么,那就是他的本职工作,至于葱叶上有水,那只能说明右武卫的菜蔬新鲜水灵,谁也挑不出半点毛病。
这份隐晦的心意,只有他们自己人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