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境中的日夜交替与外界不同。
没有星辰日月，天光却会自然地明暗变化。当那片混沌的“天空”逐渐转为暗青色时，林间的光线也随之黯淡下来。远处隐约的打斗声也稀疏了许多，修士们或在休整，或在为更危险的夜行做准备。
云舒在林间找到了一处好地方。
那是一棵极其古老的树，树干需十人合抱，树皮皲裂如龙鳞。树冠笼罩了方圆数十丈的地面。树根处有一个半凹陷的树洞，内里铺满了干燥柔软的枯叶与苔藓，像一张现成的床铺。
“今晚就这儿了。”
她毫不挑剔地钻了进去。树洞不大，刚好能容她蜷身躺下，头顶有盘曲的树根遮挡，既避风又隐蔽。她从储物袋里取出薄毯裹上，怀里揣著暖玉，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
远处又传来一声法器碰撞的锐响，随即是闷哼和远遁的破空声。
云舒闭上眼。
她没打算守夜。一来她修为低微，神识覆盖范围有限，真有什么危险，等察觉到也未必来得及反应。
二来她觉得这棵古树给她一种奇特的安定感，就像闲云居外那棵老槐树一样，沉默、厚重，带着历经漫长岁月的包容。
在这种气息包裹下，她很快便沉入了睡眠。
半梦半醒间，怀中的暖玉似乎微微发烫，与身下古树隐隐传来的脉动产生了某种共鸣。那脉动很慢，很久才一下，沉重如大地的心跳。
不知睡了多久。
她翻了个身，侧躺着，膝盖蜷起。
然后，右腿外侧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硬硬的，边缘似乎还挺光滑。
云舒在睡梦中皱了皱眉，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摸。指尖触到的是一块冰凉坚硬的物体，嵌在松软的腐殖土与落叶层里。她无意识地抠了抠，那东西居然松动了一下。
她干脆又翻了个身，半压着那块硬物，借着力道，手上一用力——
一块拳头大小、通体莹白如玉的石头，被她从土里扒拉了出来。
石头一离开土壤，周围的空气瞬间变了。
浓郁到近乎液化的灵气以石头为中心弥漫开来。那灵气精纯得可怕，不含任何属性倾向，只有最本源、最温和的生机与能量。树洞内的枯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翠绿，甚至抽出了细嫩的芽尖。地面的苔藓疯狂生长、开花，散发出萤火虫般的微光。
而云舒手中的石头，在昏暗的树洞内，自发散发著柔和的乳白色光晕。光晕映亮了她睡意朦胧的脸，也照亮了石头上天然形成的、如同经脉般交错流淌的金色纹路。
若是任何一个对天材地宝有所了解的修士在此，定会失声惊呼——
万年灵髓！
传说中只在地脉核心孕育、万年方得指甲盖大小、能易经洗髓、助人突破瓶颈甚至延长寿元的天地奇珍！
而云舒手里这块，足有拳头大！
她本人却毫无所觉。
只是觉得这块石头挺好看，白光温润，金纹漂亮，握在手里沉甸甸、凉丝丝的，在这略显闷热的树洞里还挺舒服。而且这石头一出现，周围空气好像清新了许多，连睡眠质量都提升了。
于是，她做了个很符合她性格的决定。
把石头往怀里一塞，和暖玉贴在一起。
一热一凉，温度中和得刚刚好。
她满意地咂咂嘴，抱着这两块“抱枕”，调整姿势，准备继续睡。
“小小妹？！”
一声颤抖的、几乎破了音的惊呼，猝然在树洞外响起。
云舒一个激灵，睡意醒了大半。她揉着眼睛坐起身，看向声音来源。
树洞口，不知何时站了两个人——不，一人一兽。
四哥云珀瞪圆了眼睛，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原本随意搭在肩头的火云貂也炸了毛，一双小眼睛死死盯着云舒的怀里，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鸣，既像恐惧，又像极度渴望。
“四哥？”云舒茫然，“你怎么找到我的？”
云珀根本没听见她的问题。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云舒怀中那透过衣物隐隐透出的乳白色光晕上，声音发颤：“你怀里那是什么？”
“这个？”云舒低头，从怀里掏出那块还在发光的石头，“刚在树下睡觉，翻身时压到了，就挖出来了，怎么了？”
她语气稀松平常，仿佛在说“我捡了块鹅卵石”。
云珀倒吸一口凉气，脚下一软，差点没站稳。他扶著树干，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指著那块石头：“你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不知道。”云舒老实摇头，还顺手掂了掂，“不过挺沉的，应该能卖点钱？”
“卖、卖钱？！”云珀的声音拔高了八度，随即意识到什么，猛地扑上来，手忙脚乱地从储物袋里掏出七八个玉盒、符箓，又急又快地布下数层隔灵、隐匿的禁制，将整个树洞连同周围数丈范围笼罩起来。
做完这一切，他才瘫坐在云舒对面，抹了把额头上不存在的冷汗，心有余悸地压低声音：“我的小祖宗！这是万年灵髓！万年灵髓啊！你知不知道这东西现世，足以让元婴老怪打破头！你你就这么随便揣怀里？！还想着卖钱？！”
他肩头的火云貂也跟着“吱吱”叫了两声，小爪子焦急地比划着，似乎也在表达“暴殄天物”的愤慨。
“万年灵髓？”云舒眨眨眼，低头仔细看了看手中发光的石头，“很值钱吗？”
“不是值不值钱的问题！”云珀简直要抓狂，“这是无价之宝！指甲盖大的一点，就够一个筑基修士突破金丹时增加三成把握！你手里这块这块”他目测了一下，声音又抖了起来，“至少能让五个金丹圆满冲击元婴时，心魔劫难度减半！”
他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神复杂地看着云舒：“你你怎么找到的？”
“不是说了吗，”云舒一脸无辜，“睡觉翻身，压到了，就挖出来了。”
云珀：“”
他看了看那块散发著诱人光晕的灵髓，又看了看妹妹那张写满“我真的只是睡了个觉”的脸，再想起之前三哥云澈私下跟他说的那些关于小妹的“异常”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莫名契合的念头，缓缓浮现在他脑海。
难道小妹的“懒”，真是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修行方式？
“四哥？”云舒见他发愣，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这石头，你要吗？你要的话给你，我拿着也没用。”
云珀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给我？！”他指著自己的鼻子，连连摇头，“不不不！这是你的机缘！而且——”他神色严肃起来，“这东西决不能轻易示人。怀璧其罪的道理，你懂吧？”
云舒点点头。这个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那现在怎么办？”她问，语气依然平静，仿佛讨论的不是能让修真界掀起腥风血雨的至宝，而是晚上吃什么。
云珀挠了挠头，他肩上的火云貂也学着他的样子，用小爪子挠了挠耳朵。
“先收好，用我给你的隔绝符箓贴上，别让灵气外泄。”他快速给出方案，“出了秘境，立刻交给父亲或者母亲处理。他们知道怎么最大限度地利用这东西，也能护住你。”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在这之前，除了我，别告诉任何人，包括大哥二姐。”
“哦。”云舒应下，依言取出符箓贴在灵髓上。乳白色光晕立刻被收敛，石头恢复了温润但不起眼的玉白色，只是那些金色纹路依旧隐隐流转。
她随手将石头又塞回怀里，和暖玉、温泉石、垫脚石放在了一起。
云珀看着她的动作，眼角抽搐。
那可是万年灵髓！你就跟塞块烤红薯似的！
但他最终没再说什么，只是深深看了云舒一眼，心中那个念头越发清晰。
或许，他们云家，真的要出一个画风完全不一样的修士了。
“对了四哥，”云舒忽然想起什么，“你还没说，怎么找到我的？”
云珀回过神，指了指肩头的火云貂：“是小火感应到了一股极其精纯的灵气波动，虽然一闪即逝，但它对天材地宝的感应最是敏锐，我们就顺着找过来了。”他苦笑，“没想到，找到的是你和这东西。”
他站起身：“此地不宜久留。灵髓出世，即便被及时隔绝，刚才那一瞬间的灵气爆发也可能引来注意。我们换个地方。”
云舒点点头，收起薄毯，钻出树洞。
夜色已深，林间弥漫着淡淡的雾气。
云珀在前带路，火云貂蹲在他肩上，警惕地四下张望。
云舒跟在后面，手不自觉地按了按怀中。
四块石头，挤在一起。
暖玉温，灵髓凉，温泉石润，垫脚石朴。
她忽然觉得，这趟“郊游”，好像捡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不过，好像也没那么麻烦。
反正，该来的总会来。
该捡的嗯，睡觉也能捡到。
她抬头，看向前方四哥紧绷的背影，无声地笑了笑。
然后，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还有点困。
希望下一个睡觉的地方，也能这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