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云家议事厅内灯火通明。
八盏青铜鹤形灯悬浮在半空,灯芯燃烧的是南海鲛人油,无烟无味,光亮如昼。长条形的紫檀木桌两侧,云家核心成员正襟危坐,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家主云擎坐在主位,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著桌面。每一声轻响,都像敲在众人心上。
苏映雪坐在他右侧,手中捻著一串碧玉念珠,珠子相撞发出清脆的细响。她垂着眼,看不清神情。
左侧依次坐着长子云铮、次女云昭、三子云澈、四子云珀。
唯独最末那个位置空着。
那是云舒的座位。
“舒儿还没到?”云擎终于开口,声音里压着一丝火气。
门外执事弟子战战兢兢回道:“回禀家主,已经派人去请五小姐三次了,第一次说马上来,第二次说在换衣服,第三次”
“第三次说什么?”
执事弟子吞了吞口水:“说说她已经睡下了。”
砰!
云擎一掌拍在桌上,坚硬的紫檀木桌面竟被拍出一个清晰的掌印,边缘木屑簌簌而落。
“胡闹!”
云铮皱紧眉头:“父亲息怒,小妹她”
“她什么?”云擎打断他,目光扫过在座子女,“你们看看,这就是我云擎的女儿!家族会议都敢不来,她眼里还有没有规矩?还有没有这个家?”
厅内一片死寂。
苏映雪终于抬了眼,轻声道:“舒儿性子是懒散了些,可这些年我们逼得还不够紧么?或许”
“或许什么?”云擎看向妻子,“或许我们该放任她继续这样下去?十六岁,炼气三层!映雪,你知道外头怎么说吗?说我们云家,出了一个千年难遇的“废物”,云家的声誉就要毁在这个不成器的女儿手里可!”
这话说得重了。
云铮忍不住起身:“父亲,小妹只是还没开窍。”
“开窍?”二姐云昭冷笑一声,她今日穿了身绛紫色劲装,长发高束,眉宇间带着阵法师特有的锐利,“大哥,你这话说了三年了。齐盛暁税蛧 更歆蕞筷三年,她从炼气三层‘开窍’到炼气三层,真是好大的进步。”
“二妹!”云战瞪她。
“我说错了吗?”云昭毫不退缩,“云家子弟,哪个不是五岁引气入体,十岁炼气中期,十五岁至少炼气后期?她呢?整日除了睡觉就是闲逛,给家族丢尽了脸面!”
三哥云澈一直低头研究著自己袖口上新画的微型符阵,此刻终于抬起了头。
“其实我觉得,”他慢吞吞地说,“小妹可能只是不适合传统修炼方式。你们看,她虽然修为低,但每次家族测试,测灵碑对她的反应都很奇怪。”
“奇怪?”云破来了兴趣,肩头趴着的那只三尾灵狐也竖起耳朵,“三哥详细说说?”
云澈从储物袋里掏出一本厚厚的笔记,快速翻到某一页:“过去三年的测试记录我都记着。小妹按上测灵碑时,灵力波动初始值永远是炼气三层,但每次测试结束后的半个时辰内,碑体残留灵气都会出现异常回涌。去年我偷偷做过测算,回涌量相当于”
他报出一个数字。
在座除了苏映雪之外,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不可能。”云昭率先反驳,“炼气三层修为,根本不可能引动这种程度的灵气残留。”
“所以我才会记录下来。”云澈认真道,“而且不止测灵碑,小妹院子里的那口老井,井水的灵气浓度这三年来提升了三倍有余。后山的几处灵眼,也有向闲云居方向偏移的迹象。”
议事厅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云擎眉头紧锁:“你的意思是舒儿并非不能修炼,而是修炼方式与我们不同?”
“我只是提出可能性。”云澈重新低下头,继续研究他的袖口,“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她真有什么特殊天赋,那她整天睡觉这个行为就更有研究价值了。”
云昭翻了个白眼:“三弟,你研究符阵研究傻了吧?睡觉能修出什么?”
“万一呢?”云澈小声嘀咕。
“好了。”云擎抬手制止了争论,目光重新变得严肃,“不管舒儿有什么特殊之处,她现在表现出的就是懈怠、懒散、不思进取。今日叫你们来,是要商议个章程——如何‘挽救’她。”
他刻意加重了“挽救”二字。
云铮第一个发言:“父亲,我认为应该送小妹去北境战场历练。”
这话一出,苏映雪手中的念珠停了。
“北境?”她声音微颤,“铮儿,你妹妹才炼气三层,去北境那不是送死吗?”
“母亲放心。”云铮神色坚定,“我不会让她上前线。北境驻军中有我的旧部,可以安排她在后方做些文书工作。但军营纪律严明,每日寅时起床操练,戌时熄灯就寝,绝无懒散可能。更重要的是——”
他顿了顿:“北境苦寒,常年与魔族小股部队冲突,人在生死压力下,最容易激发潜能。我在那里见过太多资质平平的修士,经历几场血战就突破瓶颈。小妹需要的,就是这种压力。”
云擎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此法可行。不过”
“我不同意。”云昭直接打断了父亲的话。
所有人都看向她。
云昭站起身,指尖在空中虚划,一道淡蓝色的阵法纹路随着她的动作显现、消散:“北境太远,变数太多。小妹那性子,你们真觉得她能遵守军纪?怕是第一天就被军法处置了。”
“那你的建议是?”云擎问。
云昭眼中闪过一抹精光:“用阵。”
“阵?”
“对。”她双手虚抱,掌心间浮现出一个复杂的立体阵法模型,层层嵌套,光晕流转,“我最近在研究上古‘九九归元困阵’的变种,可以改造成‘九九八十一炼心阵’。将小妹置于阵中,阵法会模拟八十一种修行困境——灵气枯竭、心魔入侵、幻境考验、强敌压迫每破一境,阵法自动进入下一层。破尽八十一境,方能出阵。”
她越说越兴奋:“此阵妙处在于,外界一日,阵中百日。小妹在阵中待上三个月,就相当于苦修二十余年!而且阵法会根据她的承受能力自动调整强度,绝不会有生命危险。等到出阵之时,她的修为、心性、战斗经验”
“二姐!”云珀听不下去了,“你这是要把小妹逼疯啊!八十一种困境?还要连续不断地经历?别说小妹了,就算是我进去,不出十天也得道心崩溃!”
云昭不以为然:“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不吃得苦中苦,怎为人上人?四弟,你就是太宠她了。”
“我宠她?”云珀气笑了,“我只是把她当人看!而不是你阵法里可以随意调试的参数!”
眼看两人要吵起来,云澈弱弱地举手:“那个我有个想法。”
众人都看他。
云澈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叠厚厚的符纸:“这是我新研制的‘悬梁刺股励志符’。贴在身上,每当想要偷懒睡觉时,符箓就会自动释放轻微电击。还有配套的‘闻鸡起舞催修符’,贴在床头,每日寅时自动播放我录制的《修士守则》三百遍,声音会逐渐增大,直到起床修炼为止。”
他看了下其他人:“如果效果不佳,我还有‘头悬梁符’、‘锥刺股符’的改良版,以及‘见贤思齐激励符’——此符会幻化出同龄天才修士的虚影,在小妹面前展示修炼成果,形成良性竞争压力”
“够了!”苏映雪终于忍不住,念珠重重拍在桌上,“你们一个个的,都把舒儿当什么了?试验品吗?”
厅内再次安静。
苏映雪眼中含泪:“她是你们的妹妹,活生生的人,不是剑胚、不是阵眼、不是符纸!她只是只是活得和你们不一样罢了。”
云擎看着妻子,长长叹了口气:“映雪,我们都知道你心疼闲儿。可正因她是我们的女儿,我们才更不能放任她堕落。云家树大招风,多少双眼睛盯着?她若一直这样,将来如何自处?我们老了,又能护她到几时?”
这话说得沉重,连最激进的云昭都沉默了。
云珀肩头的灵狐轻轻叫了一声,用头蹭了蹭主人的脸颊。
许久,云铮沉声道:“父亲,无论采用哪种方法,都必须尽快决定了。年底之前,若小妹还是毫无进步,长老会那边恐怕会提议削减她的嫡系待遇,甚至将她移出主脉族谱。”
这话像一记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
云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了家主的决断:“三日后,我会亲自去闲云居,给舒儿两个选择——要么去北境,要么入炼心阵。没有第三条路。”
决议已定。
“散会吧。”他疲惫地挥手。
众人依次起身,行礼告退。
云珀走在最后,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空着的末座,眼中闪过复杂神色。
窗外,更深露重。
而此时此刻,议事厅外百丈处,山脚那棵老槐树下——
云舒正睡得香甜。
下午在树下打了个盹,醒来时天色已暗,索性就继续睡了。
月光透过枝叶洒在她身上,像是披了一层银纱。
怀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只暖玉。玉体温润,在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晕。若云澈在此,定能认出,这正是传说中的“养魂玉”,有温养神魂、助益悟道之效,千年难遇。
云舒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将暖玉搂得更紧些。
她不知道议事厅里关于她的命运,刚刚经历了一场怎样的激烈争论。
不知道父亲已经下了最后通牒。
不知道三日后,她将面临人生最重要的抉择。
她只是梦见了一片海。
海面平静无波,天空湛蓝如洗。
有个苍老的声音在耳边低语,断断续续,听不真切。
“时机快到了”
“睡吧多睡会儿”
“等醒的时候”
槐树的影子在月光下缓慢移动。
一片叶子飘落,盖在她睫毛上。
她在梦中,轻轻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