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的海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混沌的暖光,像是浸泡在温热的泉水中,又像是被春日最和煦的阳光包裹。意识浮浮沉沉,云舒分不清自己是醒著还是睡着,只感到一种久违的、深入骨髓的松弛。
就在这暖融融的混沌暖光里,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比昨日更清晰,仿佛就在耳边,带着砂石摩挲般的苍老质感,却奇异地温和。
“小丫头”
声音顿了顿,似乎在仔细打量她。
“心态倒是不错。”
云舒在梦中迷迷糊糊地想:心态?什么心态?是说我能睡着的心态吗?
那声音仿佛能听见她的心思,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震得周围的暖光微微荡漾。
“三年来,日日在此酣睡,见风雨不惊,闻讥讽不恼。旁人修仙修得焦头烂额,你倒好,修出了一身懒骨。”
最后两个字,说得竟有几分赞赏的意味。
云舒想反驳自己不是懒,只是觉得没必要急。可梦中的舌头像打了结,发不出声音。
“也好,也好。”声音继续道,像是自言自语,“这世上的道,本就不止一条。有人以剑悟道,有人以阵悟道,有人以符悟道,有人以兽契悟道每个人的道都不同,至于你嘛”
声音拖长了,带着促狭的笑意。
“你以睡悟道。”
云舒:“”
她觉得这梦有点离谱了。
“睡够了,也该醒醒了。”声音渐远,变得缥缈,“留个小玩意儿给你,算是见面礼。往后的路,自己走吧。”
暖光骤然收缩。
云舒感觉自己从高处坠落——
她猛地睁开眼。微趣晓税徃 首发
入目是熟悉的槐树枝叶,缝隙间漏下清晨微蓝的天光。鸟鸣清脆,露水的气息混著泥土和草木的清香,涌入鼻腔。
是清晨了。
她居然在树下睡了整整一夜。
云舒撑着手臂坐起身,薄毯从肩头滑落——是小翠后来给她盖上的吗?她没印象。身上并无露水濡湿的痕迹,反而暖洋洋的,像是被细心烘烤过。
然后,她感觉到怀里有东西。
低头一看,一块巴掌大小、莹白温润的玉石,正贴着她的心口放著。玉质细腻如凝脂,触手生温,仿佛有生命一般,随着她的心跳微微脉动着暖意。
正是梦里提到的那块“暖玉”。
云舒拿起玉,对着晨光细看。玉石内部似有极淡的乳白色雾气缓缓流转,多看几眼,心神竟不由自主地沉静下来,连清晨惯有的那点起床气都消散无踪。
“这是”她喃喃。
话音未落,异变突生。
掌心的暖玉像是被激活了,骤然迸发出柔和的光晕。光晕并不刺眼,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吸引力。紧接着,云舒感到周身百窍自发张开——不是她主动运功,而是身体的本能反应。
清晨山林间飘荡的稀薄灵气,仿佛受到了无形召唤,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化作一缕缕肉眼难辨的淡青色细流,顺着她的呼吸、毛孔,悄无声息地涌入体内。
这过程自然得可怕。
没有运功路线的刻意引导,没有灵力冲撞经脉的胀痛感,甚至没有寻常突破时的心神激荡。灵气进入身体后,便自行融入四肢百骸,温顺得像回家一样。一部分沉淀于丹田,一部分散入血肉筋骨,还有极小的一部分,径直没入识海深处,滋养着她自己都未曾清晰感知过的神魂。我的书城 耕鑫最全
云舒盘坐在树下,一动未动。
她只是握著玉,感受着身体内部正在发生的、水到渠成般的变化。
炼气三层与四层之间那道困扰了她三年的无形壁垒,此刻薄得像一层窗纸。灵气流转几个周天后,那层“纸”悄无声息地破了。
没有巨响,没有异象,甚至连她自己都只是眨了眨眼,心想:哦,好像突破了。
丹田里的气旋扩大了一圈,运转得更沉稳、更流畅。五感清晰了少许,能听到更远处山溪的流淌声,能分辨出风中至少七八种不同草木的气息。身体轻盈了些,昨夜靠着树睡的细微酸痛彻底消失。
炼气四层。
就这么成了。
云舒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暖玉,它已恢复了平静,只是内部流转的雾气似乎活跃了些。她又抬头看了看头顶的老槐树。
槐树静默伫立,枝叶在晨风中轻轻摇曳。
沙沙沙沙
那声音,不知怎的,竟让她听出了几分笑意。
仿佛一个慈祥的老者,看着自家懵懂的孩子终于迈出了一小步,欣慰又带着点“早该如此”的调侃。
云舒也笑了。
她将暖玉小心地收入怀中贴身放好——玉石贴到皮肤的瞬间,那股温润的暖意再次弥漫开来,与体内新增的灵力隐隐呼应。然后她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草屑和落叶。
没有急于检查修为的具体变化,没有兴奋地试验新境界的威能,更没有像其他修士突破后那样,迫不及待想要告知全世界。
她只是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对着槐树认真地说:“谢谢。”
槐树又沙沙响了几声。
一片格外翠绿的叶子旋转着飘落,正好落在她摊开的掌心。
云舒握住叶子,感受着叶脉间勃勃的生机,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明悟。
这三年在树下睡觉,或许并不是浪费时间。
那些被旁人视为懒惰的酣眠,那些漫无目的的放空,那些对着云朵发呆的午后,可能恰恰是某种最原始的、与天地共鸣的状态。
就像这棵老槐树,它不说话,不争抢,只是扎根于此,安静地经历风雨晴晦,年复一年地生长。可它的根系深入地脉,枝叶沟通天光,它本身就是这片山林灵气循环的一部分。
“以睡悟道”
云舒低声重复梦里的那句话,摇头失笑。
悟不悟道她不知道,但她此刻确实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
身体是舒适的,呼吸是舒适的,心跳的节奏、血液的流动、甚至思绪起落的频率,都与周围拂过的风、流淌的溪、摇曳的草木,达成了某种和谐的共振。
这就是“自然”吗?
她不懂那些高深的道法理论,只是单纯觉得:这样舒服。
“小姐!小姐!”
小翠焦急的呼喊声由远及近。
云舒回过神,将槐叶也收好,转身望向山道。不多时,小翠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看到云舒好端端站在树下,才拍著胸口松了口气。
“小姐!您怎么在这儿睡了一夜?可吓死我了!我今早去您房里”她忽然顿住,上下打量著云舒,眨了眨眼,“小姐,您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是吗?”云舒随意地问,“哪里不一样?”
“说不上来。”小翠凑近了些,眼睛亮晶晶的,“就是感觉更精神了?气色也更好了!还有”她吸了吸鼻子,“您身上有股特别好闻的、像雨后山林的味道。”
云舒心中微动。灵气洗涤肉身,排出杂质,自然会带来由内而外的改变。只是没想到小翠一个未曾修炼的凡人,也能隐约察觉。
“可能是在树下睡得好吧。”她轻描淡写地带过,“找我什么事?”
“哎呀!”小翠这才想起正事,脸色又垮了下来,“家主派人来传话,让您巳时之前务必去书房见他!看那执事弟子的脸色,怕是怕不是什么好事。”
云舒点点头,并不意外。
昨夜家族会议,她虽未到场,但也能猜到议题大半围绕着她。父亲给她三日时间,此刻提前召见,想来是决心已定。
“知道了。”她语气平静,“我先回闲云居换身衣服。”
“小姐”小翠跟在她身后,欲言又止,满脸担忧。
云舒回头,看见小翠那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反而笑了。她伸手揉了揉小翠的发顶——这个动作她以前很少做。
“别担心。”她说,晨光映在她眼里,清澈见底,“该来的总会来。而且”
她按了按怀中的暖玉,感受到那股沉稳的暖意。
“我现在感觉,挺好的。”
是真的挺好。
炼气四层,在云家依然不够看,依然是“废物”。
但她心里那片海,好像比昨天更平静、更开阔了些。
老槐树在她们身后,静静目送。
一阵较强的山风吹过,满树绿叶哗啦作响,像是在为她送行,又像是在说:
路还长。
慢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