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在青槐坊弥漫了三天。
那不仅仅是嗅觉上的残留,更是一种渗入砖缝木纹、融入晨雾暮霭的沉重存在。像是有人将一整桶暗红色的油漆泼在了这片街区的上空,任凭秋风如何呼啸,也吹不散那层无形的阴翳。龙门驻地的青石板路被反反复复冲洗了七遍,刷毛坚硬的鬃刷刮擦石面的声音从清晨持续到深夜,可一旦水迹干涸,石缝里依然会渗出淡淡的褐红色,如同大地无法愈合的伤口在默默渗血。空气中飘荡着浓烈的艾草焚烧后的苦香、金疮药膏的辛辣,以及生石灰遇水蒸腾起的刺鼻气息,这些都是为了掩盖某种更深层、更顽固的味道——铁锈味、脏器暴露在空气中的甜腥味,以及死亡本身冰冷无机质的余韵。
伤亡统计是在袭击结束后第二个拂晓,由一位手指仍在微微颤抖、眼眶深陷的文书子弟,用狼毫小楷一笔一画誊写在素白宣纸上的。墨是新研的,带着松烟特有的焦苦,字迹工整得近乎刻板,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束缚住笔尖下随时可能失控的情绪。
战死七人,重伤十一人,轻伤二十三人。三十七名满怀热血投奔而来的新血,一夜之间折损近四成。名单上每一个名字后面,都跟着简短得令人心碎的注脚:“陈小虎,江南东瓯渔村人,年十七,丁亥年八月初三入龙门,遗物:粗布衣两身,制式短刀一柄(已断)。” 最后那“已断”二字,墨迹格外深重,几乎要透破纸背。
那份名单被送入密室时,林凡正盘膝坐在冰冷的蒲团上,闭目调息。密室顶部的通风孔漏下几缕惨淡的晨光,光柱中尘埃浮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染出一圈模糊的金边,却丝毫照不进他眼眸深处那片寒潭。他没有立刻去看,直到那送信的子弟脚步声彻底消失在甬道尽头,他才缓缓睁开眼。
目光落在素白名单上,停顿了许久。然后他伸出手,指尖并非拿起纸张,而是悬空沿着那些墨字,一遍,又一遍,缓慢地描摹。指尖没有触碰纸面,却仿佛能感受到名字背后那些尚且温热的生命,如何在昨夜凛冽的刀光与诡异的异能中,骤然熄灭、冰冷。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连眉心最细微的蹙起都没有,只有唇角抿成了一条毫无弧度的直线,苍白得近乎透明。
密室之外,龙门驻地里弥漫着另一种压抑的声响。不是哭声——真正的悲恸往往失声——而是压抑的呻吟、急促的低声吩咐、担架匆忙移动的摩擦声、以及铁器与药钵碰撞的叮当声。每一种声音都像粗糙的砂纸,磨擦着紧绷的神经。
冷锋被安置在隔壁静室。他躺在硬板床上,面色灰败如久经雨淋的土墙,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三根肋骨断裂,内腑遭受风属性真气的切割震荡,若非林凡在战况最激烈时仍分心弹出一缕混沌本源真气护住其心脉,加之南宫婉毫不犹豫喂下的那枚南宫家秘制、据说能肉白骨的“九转还魂丹”,这位忠诚的护卫统领早已魂归幽冥。即便此刻,他昏迷中身体仍会不时无意识地抽搐,牙关紧咬,额角青筋暴起,仿佛仍在梦魇般的战场中与人以命相搏。
南宫婉的情况稍好,却同样凶险。左肩被赵家一名长老的“玄阴掌”擦过,乌黑的掌印如同附骨之疽,三日来非但未消,反而向周围浸染开淡淡的青灰色。一位从南宫家日夜兼程请来的老医师,正用三棱银针为她拔毒。每一针落下,刺入乌黑掌印的边缘,捻动,便有粘稠如胶、腥臭扑鼻的黑血顺着针槽缓缓渗出。南宫婉口中紧咬着一截白巾,额前鬓发早已被冷汗浸透,黏在苍白如纸的脸颊上,但她腰背挺直,除了偶尔因剧痛而微微颤抖的眼睫,竟未发出半点声响。只是她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向密室紧闭的石门方向,那里面沉静得可怕,反而让她心头那缕忧虑如藤蔓般缠绕滋长。
损失远不止是人命。前院回廊的朱漆柱子被火球术烧得焦黑皲裂;假山石被蛮力砸得崩碎;精心布置、耗费不少灵材的“小五行迷踪阵”被暴力破除了近半核心阵眼,残存的灵力紊乱地四处逸散,发出细微的、如同哀鸣般的嗡响。仓库里,原本储备用来培养新人的“培元丹”、“淬体膏”消耗殆尽,治疗内伤的“小还丹”也所剩无几;兵器架上更是空了一大片,刀剑多有损毁,箭矢消耗一空。
最令人忧心的是士气。劫后余生的龙门子弟,聚在临时搭起的伤员棚里,或坐或卧。他们眼中,初入龙门时的兴奋与憧憬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浓得化不开的惊悸、茫然,以及深藏在瞳孔深处的恐惧。他们中许多人来自市井、乡村、小门小派,怀揣着改变命运的热望投奔“林宗师”与“不问出身”的龙门,何曾想过,传奇的背面是如此直接而残酷的刀头舔血、生死立判?一些压抑的、带着颤抖的私语开始在角落流淌:“早知道这么凶险”、“家里老娘还等着我”、“下次下次还能这么走运吗?” 更有少数几道躲闪的目光,已经开始逡巡驻地的出口。
,!
整个龙门,像一头遭受重创、跌入陷阱的年轻猛兽,蜷缩在青槐坊这方小小的院落里,舔舐着鲜血淋漓的伤口,喘息粗重,却能清晰地听到陷阱外,猎人重新装填弩箭、磨利刀斧的声响。被动,压抑,憋屈,一股浓重的无力感如同湿冷的蛛网,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第三日,黄昏。
残阳挣扎着挤出最后一丝力气,将天际堆积的厚重云层底部染成一片凄厉的、近乎不祥的绛红色,仿佛天空本身也在汩汩流血。这红光透过窗棂,映在密室石壁上,给那单调的灰白染上一层沉郁的暖调,却更反衬出室内的冰冷。
“吱呀——”
沉重的石门被从内推开,发出干涩的摩擦声。
林凡走了出来。
他换下了染血破损的旧袍,着一身毫无纹饰的玄青色棉布劲装,衣料朴素,却裁剪得极为合体,勾勒出虽然清瘦却异常挺拔的身形。长发用一根寻常桃木簪松松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额前,脸色依旧苍白,是失血过多后难以迅速恢复的瓷白,但那双眼睛——左瞳幽深如古井,右眸清澈若寒潭——却锐利得仿佛能刺破暮色。他的步伐很稳,踏在青石地面上,发出清晰而均匀的声响,一步步,从前院弥漫的药味和血腥气中走过,走向临时布置成灵堂的偏厅。
偏厅里,白烛高烧,烟气袅袅。七方崭新的栗木牌位静静立于供桌之上,前面摆放着七盏粗糙陶土烧制的长明灯,灯芯浸在浅浅的菜油里,火光如豆,在无风的室内静静燃烧,映照着牌位上那些尚且陌生的名字。
林凡在供桌前驻足。他没有上香,也没有跪拜,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七簇微弱却执着燃烧的火苗。许久,他抬起右手,食指凌空虚点,七缕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混沌色真气如丝如缕,精准地注入每一盏长明灯。
“噗——”
七盏灯火齐齐一颤,随即焰苗拔高了一寸,光芒变得稳定而明亮,将那七个名字映照得清晰无比。火光跳跃,在他沉静的侧脸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他后退一步,脊背如枪,对着七方牌位,深深弯下腰,鞠了一躬。动作缓慢而庄重,停留了三息,方才直起身。
没有言语。所有的哀悼、歉意、还有那深埋于平静之下的滔天巨怒,都凝在了这一躬之中。
接着,他去了静室。冷锋仍在昏迷,气息虽弱却已平稳。林凡坐在床沿,伸出二指,轻轻搭在冷锋腕脉上,一缕更为精纯温和的混沌真气徐徐渡入,循着经脉游走,滋养修复着那些受损严重的脏腑与经络。昏迷中的冷锋,紧绷的肌肉似乎松弛了一丝,紧蹙的眉头也略微舒展。
看过冷锋,他又来到南宫婉的临时诊疗处。老医师刚刚取出最后一枚银针,针槽里带出的黑血已转为鲜红。南宫婉肩头那个乌黑掌印缩小了一圈,颜色也淡了许多,中心留下一个细小的、正在渗血的针孔。她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清亮与锐利。
林凡对她点了点头,目光在她肩头伤口停留一瞬,随即移开。南宫婉读懂了他目光中的询问与肯定,也微微颔首,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却异常坚定的神色。
最后,林凡走向前院。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正被远山吞没,暮色四合,带着深秋特有的、沁入骨髓的寒意。所有能行动的龙门子弟,无论伤势轻重,都已自发地聚集在空旷的前院。他们沉默地站着,或缠着渗血的绷带,或脸上留着青紫的淤痕,或眼中布满血丝。听到脚步声,所有人齐刷刷地抬起头,目光复杂地望向那个从暮色中走来的玄青色身影——期待、忐忑、迷茫、依赖、以及那不曾完全熄灭的、名为“信任”的火焰,交织在每一道视线中。
林凡走到众人面前,停下脚步。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脸,掠过那些或稚嫩或沧桑、此刻却都写满疲惫与伤痛的面容,最后落进那一双双眼睛里,仿佛要一直看到他们灵魂深处。
“怕了吗?”
他开口,声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沙哑,却奇异地穿透了晚风的呜咽,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的耳膜上,直抵心间。
人群寂静。有人下意识地握紧了拳,指甲掐进掌心;有人喉结滚动,低下了头;有人眼眶瞬间红了,却死死咬住嘴唇。
“我也怕。”
林凡继续说道,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今日天气,但那平淡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渊。
“怕这份名单,”他目光投向偏厅方向,“明天,后天,变得更长。怕再听到熟悉的惨叫,看到熟悉的面孔倒在血泊里。怕龙门这杆刚刚立起的旗,还没真正飘扬,就被血浸透、被风吹折。”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那些把命留在这里,相信我们能走下去的人。”
他沉默了片刻,让那份沉重的恐惧在每个人心头沉淀、发酵。然后,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出鞘的利剑,骤然变得锐利无比,扫过全场:
“但怕,有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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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金石般的穿透力,击碎了暮色中的沉闷!
“躲在这四面墙里,把门栓插得更紧,把围墙垒得更高,日夜提心吊胆地巡逻,祈祷下一次袭击来得晚一点,人来得少一点,刀剑没那么锋利,异能没那么诡异?”林凡的声音里充满了冰冷的讥诮与更深的怒意,“睁开眼睛看看!看看我们周围!张家阴冷的眼睛从未离开,赵家染血的刀已经悬起,还有那些藏在更深处、金发碧眼、视我等为蝼蚁草芥的西方豺狼!他们会因为我们的恐惧和退缩,就心生怜悯,放下屠刀吗?”
他踏前一步,玄青色的衣袍下摆被骤起的夜风掀起,猎猎作响。
“不会!”他斩钉截铁,声音如铁锤砸在每个人的心头,“他们只会因为我们露出怯懦,而更加兴奋!因为我们流血,而更加猖狂!因为我们退让,而变本加厉!昨夜青石板上的血,还没有冷透!那就是答案!”
人群开始骚动,低低的议论声响起,那里面压抑了三天的悲愤、屈辱、不甘,如同地火被引动,开始不安地涌动。不少人的眼睛亮了起来,那是对恐惧的反抗,是血气被重新点燃的征兆。
“我林凡,”他声音放缓,却带着更重的分量,每一个字都仿佛烙在空中,“从江南小镇走到这京都重地,脚下踩过荆棘,身上挨过刀剑,脊梁骨却从未弯过!我的路,不是跪着求来的,是站着、杀出来的!龙门的旗,要想在这片天空下真正立起来,飘下去,也得用敌人的血来染,用敌人的骨来垫!”
“宗主!”一个胳膊吊在胸前、脸上还带着擦伤的年轻子弟猛地抬起头,眼眶通红,嘶声吼道,“我们跟您干!这条命本就是捡回来的,大不了跟他们拼了!”
“对!拼了!”
“血债血偿!”
“不能让小虎他们白死!”
怒吼声此起彼伏,如同困兽最后的咆哮,冲散了连日来的颓靡与恐惧。一双双眼睛重新燃起火焰,尽管那火焰里还带着伤痛和泪光,却已有了破釜沉舟的决绝。
林凡抬起右手,虚按一下。
沸腾的声音渐渐平息,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燃烧的目光。
“拼命?”林凡的嘴角勾起一丝极冷、极淡的弧度,“那是最廉价、也最愚蠢的办法。匹夫之怒,血溅五步,然后呢?让龙门彻底成为历史,让敌人的庆功宴上再多几道谈资?”
他摇了摇头,目光如冰似铁,扫过众人:“我们要的,不是同归于尽,不是悲壮的毁灭。我们要的,是胜利!是彻彻底底的胜利!是让那些敢把爪子伸过来的杂碎,付出血的代价,疼到骨髓里,疼到灵魂都在颤抖,疼到从今往后,听到‘龙门’二字,就要从噩梦中惊醒!”
他霍然转身,指向身后灯火通明的主楼大厅。
“都跟我来。”
众人跟随他涌入大厅。这里已被紧急布置成临时的指挥中枢。墙上,巨大的京都及周边区域详图已经挂起,上面用不同颜色的朱砂、墨笔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符号和箭头;另一面墙上,则是南宫婉情报网提供的、更为复杂的势力交错图。长条木桌上,堆积如山的卷宗、密报、海图、人物画像摊开着,墨迹犹新,还有几位伤势较轻、心思缜密的子弟刚刚汇总整理出来的、关于昨夜袭击者的初步分析报告。
空气中弥漫着墨香、纸香,以及一种紧绷的、蓄势待发的气息。
林凡走到地图前,拿起一根细长的、颜色沉黑的指挥棒。棒尖点在京都中心的位置。
“张家,赵家,”他的声音冷静得像在分析棋局,“盘踞京都百年,树大根深,党羽遍布朝野市井,眼线密如蛛网。他们的核心府邸,说是龙潭虎穴也不为过。以我们现在的力量,直接攻击那里,是以卵击石,正中他们下怀。”
指挥棒缓缓移动,沿着华夏蜿蜒漫长的海岸线向东滑动,最终,在东海之外一片用醒目的猩红色朱砂重重圈出的海域上,稳稳停住。
“但是,”林凡的语调微微扬起,带着一丝冰冷的锋芒,“他们的盟友,那些自诩高贵、远渡重洋而来的‘客人’,他们的触手伸得再长,在这片陌生的东方海域,根基也未必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牢固!”
“啪!”
指挥棒轻轻敲击在那个红圈中央,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
“根据南宫婉长老麾下情报网络七十二小时不眠不休的全力侦查,结合我们从葬龙坡那名俘虏记忆碎片中剥离出的线索,以及通过某些特殊渠道进行的交叉验证与确认,”林凡看了一眼跟在身侧的南宫婉。她肩头包扎着白布,脸色依旧苍白,但身姿笔挺,眼神锐利如常,此刻微微颔首,确认情报的可靠性。
林凡指向一名负责情报展示的子弟。后者立刻上前,将一幅放大的、标注精细的海图,以及一叠经过清晰处理的照片,在旁边的支架上展开。
海图上,那片被红圈标注的公海水域经纬度清晰。照片有些是从高空远距离拍摄,有些则是利用特殊手段在夜间摄得,虽然像素不算极高,但足以看清目标——一艘体型庞大、线条流畅优美的豪华邮轮。通体被漆成一种奢华耀眼的香槟金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在夜幕中则通体流淌着人工灯火的辉煌。甲板上层建筑林立,隐约可见泳池、露天酒吧、观光平台的轮廓,以及衣着光鲜、姿态悠闲的男女身影,穿着笔挺白色制服的服务生穿梭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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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面身份,”林凡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注册于巴拿马,常年巡弋在东亚公海领域的超五星级豪华赌船,‘金色天鹅’号。号称‘海上永不落幕的极乐天堂’,‘东方海域的拉斯维加斯’,接待的都是来自全球各地、身家丰厚的富豪、名流、以及寻求刺激的冒险家。”
他的指挥棒点在照片几个被红笔特意圈出的、看似不起眼的细节上:
船舷某处水线以上、被栏杆巧妙遮挡的位置,一个指甲盖大小、蚀刻在金属上的徽记——荆棘缠绕的十字架,样式古朴,却透着一股冰冷神圣的气息。
上层甲板,几扇始终紧闭、窗帘厚重、窗户玻璃似乎经过特殊哑光处理的舱室舷窗,与周围流光溢彩的娱乐区域格格不入。
夜间拍摄的照片上,船体中部靠近水线的某个区域,偶尔会泄露出一丝与周围绚烂灯火截然不同的、稳定的、淡蓝色的微弱光晕,那是能量屏障或特殊设备运行时特有的波动。
“而它的真实面目,”林凡的声音转冷,“是‘圣殿’骑士团在远东地区最重要的秘密枢纽之一。集情报中转、潜入人员休整与补给、特殊物资储备、以及为圣殿及其在东亚的合作伙伴——比如张、赵两家——在华夏境内通过各种手段攫取的巨额非法财富,进行洗白、转移和国际结算的核心平台。”
他的指挥棒移向海图上标注的船舱结构示意图,重点指向中后部一个被涂成深红色的区域。
“情报显示,该船常驻至少一个圣殿标准战斗小队,包括一名‘惩戒者’级头目,以及数量不明的低阶‘执行者’和辅助人员。这里,是他们的核心区,设有金库、机密数据存储中心,据说采用了西大陆魔法结界与最新科技结合的复合防御体系。整艘船超过三百名的服务及运营人员中,至少有百人是受过严格训练、配备精良武器的武装人员,伪装成保安、侍应生甚至荷官。”
大厅内一片死寂,只有众人压抑的呼吸和窗外愈发凄厉的风声。公海、赌船、西方超能组织秘密基地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构筑起一个远离他们日常认知、充满未知与危险的领域。那不仅仅是一次武力袭击,更可能涉及到复杂的国际规则、隐蔽的科技与魔法手段,是完全陌生的战场。
“宗主,”一位年纪较长、面庞黝黑、曾在东南沿海跑过十几年船、见识较广的龙门子弟迟疑着开口,声音带着顾虑,“那是公海不受任何单一国家律法完全管辖。‘金色天鹅’号背景复杂,牵涉国际势力和庞大利益。我们若贸然攻击,是否会给对方留下口实,甚至引发更强烈的国际反弹,让那些西方势力有更充足的理由,联合施压,从更高层面扼杀我们龙门?”
他的担忧,也是在场许多人心头的疑问。一双双眼睛望向林凡,等待他的解答。
“问得好。周大海,你有此虑,说明你思虑周全。”林凡看向那名子弟,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但随即被更深的寒意取代,“所以,我们此行,不是去‘攻击’一艘国际注册的豪华邮轮。”
他走回桌边,拿起两份制作得极其精良、几乎可以乱真的文件——烫金封面的奢华邀请函,以及配套的、印有防伪水印和签证的护照样本。
“三天后,‘金色天鹅’号将在其预定巡弋海域,举办一场为期三天的‘东方瑰宝’主题拍卖暨慈善盛宴。拍卖品据称包括流失海外的华夏古物、珍稀珠宝、以及一些‘特殊’的收藏品。”林凡将邀请函样本展示给众人,上面优雅的花体英文和繁复的家族纹章透着浓重的金钱与隐秘气息,“受邀者皆是经过严格背调、身家清白——或者说,表面清白——的顶级富豪或古老家族代表,审核程序极为严密。”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终落在南宫婉和另一位始终沉默立于角落、身形矮小精悍、仿佛能随时融入阴影的中年汉子身上。
“婉儿伤势需要静养,更需坐镇京都,总揽情报,协调各方,应对我们离开后可能发生的任何变故。此行,你不能去。”林凡对南宫婉说道,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南宫婉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肩头传来的隐痛和林凡眼中不容置喙的神色,让她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眼神中混合着不甘与深深的忧虑。
“影子,”林凡看向那个角落。
被称作“影子”的中年汉子无声出列。他个子不高,相貌普通得扔进人堆里瞬间就会消失,唯有一双眼睛,幽深平静,看人时仿佛没有任何焦点,又仿佛能洞悉一切伪装。他是龙门初创时便跟随林凡的少数几人之一,精通潜行、隐匿、易容、情报刺探,是真正的黑暗中的行者。
“你随我去。”林凡道。
影子抱拳,躬身,动作简洁利落,没有一丝多余,连声音都低哑得近乎模糊:“是。”
“其他人,”林凡的目光重新回到大厅内众多龙门子弟身上,声音沉凝有力,“你们的任务,同样艰巨,甚至更加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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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锋伤势稍稳后,由他统筹指挥,不惜代价,以最快速度修复驻地防御工事,巩固阵法。整合现有战力,重新编组,加强日夜警戒与巡逻,务求滴水不漏。”
“同时,配合婉儿长老,将我要‘因伤势恶化,于密室深层闭关疗伤,期间谢绝一切访客,龙门一应事务暂缓’的消息,通过可靠渠道,‘自然’地传递出去。要让我们的敌人相信,龙门遭受重创,宗主伤重不起,暂时已无力他顾,正是一只缩回壳里、瑟瑟发抖的乌龟。”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寒,带着一股铁血般的肃杀之气:
“在我们回来之前,龙门对外,要示敌以弱,要看起来摇摇欲坠!但对内,骨头要给我挺直!爪子要磨得更快!牙齿要淬得更毒!把悲痛和愤怒,都给我压进每一招每一式的练习里!等我们”
他握紧了手中的黑色指挥棒,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声音如同从极地冰川下刮出的寒风:
“等我们拔掉那颗钉在东海上的毒牙,带回足够分量的‘战利品’,和敌人绝望的哀嚎那就是龙门卸下伪装,亮出真正獠牙,吹响反攻号角的时刻!”
“宗主!万胜!”众人只觉一股热血从脚底直冲头顶,多日来的压抑、恐惧、悲愤,仿佛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化作震耳欲聋的怒吼,几乎要掀翻屋顶!每一双眼睛都燃烧着炽烈的火焰,那是对复仇的渴望,也是对未来的信念。
林凡没有再说什么。他转身,走回窗边,猛地推开了那扇面对东方、一直紧闭的窗户。
“呜——!”
凛冽的、饱含海腥气的夜风如同决堤的洪水,狂涌而入,瞬间充斥了整个大厅,吹得桌上纸张哗啦作响,吹得众人衣袂狂舞,也吹散了室内最后一丝沉闷。
窗外,最后一缕残阳的余晖早已被翻滚的浓墨吞噬殆尽。夜空如一块无边无际的、浸透了墨汁的黑绒,沉甸甸地压下,唯有天际尽头,东方遥远的海平线方向,似乎还有一丝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铅灰色的光亮,预示着黎明尚在遥远的彼岸。
他玄青色的身影立在窗前,衣袍在狂风中向后猎猎飞扬,勾勒出清瘦却如磐石般不可动摇的轮廓。他望着东方那片深邃无垠、暗流汹涌的黑暗海域,望着海图上那个猩红的标记所在的方向。
被动挨打?困守孤城?等待不知何时会落下的下一刀?
那从来都不是他林凡的选择!
江南慈安院秋雨中的那把铁锹,京都龙门前院青石板上尚未干涸的血迹,还有那七盏长明灯下静静燃烧的名字所有这一切,如同滚烫的熔岩,在他胸中奔流、激荡、积蓄,最终化作一股即将冲破地壳、焚尽一切的炽热怒焰!
既然风暴避无可避,既然刀剑已抵咽喉。
那么,就让这场风暴来得更猛烈、更彻底!
让这场生死博弈,从敌人的心脏地带开始!
龙王的怒火,岂能只在自家院落里无声焚烧?它需要一场盛大的、染血海域的祭礼,需要用敌人最珍视的巢穴的毁灭与哀鸣,来向整个世界宣告——
它的降临!
“去准备吧。”
他没有回头,声音融入窗外呼啸的夜风,冰冷、清晰,带着斩断一切犹豫的决绝。
“三天后,我们出海。”
“去给那些傲慢的‘客人’,送上一份他们毕生难忘的”
他微微停顿,侧脸在窗外微弱的天光映衬下,线条如刀削般冷硬。
“‘东方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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