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天象诡谲。
白日里尚算晴朗的秋空，入夜后不知从何处涌来浓稠如墨的乌云，将星月尽数吞噬。风起初只是微澜，自北而来，掠过皇城高耸的宫墙，穿过坊市空寂的街巷，待到青槐坊上空时，已带上了凄厉的呜咽声，卷起满地枯叶与尘沙，扑打在龙门驻地那不算高耸的院墙上，发出密集的、令人心头发紧的“沙沙”声。
真正的月黑风高。
龙门驻地内，灯火比往日稀疏了许多。主楼只底层大厅亮着几盏气死风灯，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门廊附近的黑暗，却将更远处的回廊、假山、树影衬得更加深邃莫测。前院厢房里，新招募的三十七名龙门子弟大多已熄灯就寝，但仔细听去，并无多少鼾声，只有压抑的呼吸和偶尔翻身的窸窣——所有人都接到了命令，今夜和衣而卧，兵刃置于枕边。
后院，林凡闭关的密室石门紧闭，门前冷锋抱剑而立，如同铁铸的雕像，连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但他的耳廓却在极其轻微地、高频地振动，捕捉着风声中每一丝不和谐的杂音。他的右手食指，始终搭在剑柄的机括上，那里藏着一枚淬了剧毒的袖箭，见血封喉。
主楼二层的一间厢房，窗户开着一线缝隙。南宫婉一身夜行衣，悄无声息地立在窗边阴影里，目光如寒星，扫视着围墙外那片被狂风搅动的、动荡的黑暗。她的左手垂在身侧，五指虚握，仿佛随时能从那片虚无中抽出她那柄薄如蝉翼的软剑“秋水”；右手则扣着三枚乌沉沉的、边缘开有细密锯齿的“无影镖”。
空气粘稠得仿佛能拧出水来，那不是湿气，而是浓郁到化不开的、混合着草木泥土气息的杀机。
“铛——铛——铛——”
远处皇城方向，隐约传来三更的钟声，被狂风吹得断断续续，如同垂死者的呻吟。
就在第三声钟响余韵将散未散的刹那——
“咻！”
一道几乎融入风啸的、尖锐到极致的破空声，自东北角的墙外骤然响起！
不是箭矢，也不是暗器，而是一道凝练得如同实质的、淡青色的风刃！它无声无息地切开狂风，精准地斩向东北角了望塔上那名负责警戒的龙门子弟的咽喉！速度快到肉眼根本无法捕捉！
那名子弟只觉得脖颈一凉，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他甚至来不及发出警示！
然而，就在风刃即将触及皮肤的瞬间——
“叮！”
一声清脆如铃的金铁交鸣！
一枚乌沉沉的飞镖后发先至，精准地撞在风刃最薄弱的中段！飞镖炸裂，但风刃的轨迹也被撞得一偏，擦着那名子弟的耳畔掠过，将他身后木质的栏杆斩出一道深达寸许的平滑切口！
子弟骇然失色，冷汗瞬间湿透后背，但他反应不慢，立刻抓起腰间的铜锣，用尽全身力气猛敲下去！
“敌袭——！！！”
凄厉的锣声与嘶吼，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死寂的驻地！
几乎在同一时间！
“轰！”“轰！”“轰！”
东南、正西、西北三面院墙，同时传来沉闷的撞击声！厚达尺许、内部掺了铁条的青砖墙，竟如同纸糊般向内凹陷、崩裂！烟尘弥漫中，十数道漆黑如墨、行动迅捷如鬼魅的身影，如同挣脱牢笼的凶兽，从破口处蜂拥而入！他们全身笼罩在紧身的夜行衣中，只露出一双双或冰冷、或嗜血、或漠然的眼睛，手中的兵器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幽蓝或惨绿的光泽——显然都淬了剧毒！
而东北角墙头，三道身影如同没有重量般飘然而上。居中一人，赫然便是先前释放风刃者，他并未蒙面，露出一张西方面孔，金发在狂风中飞扬，碧眼在黑暗中闪烁着猫科动物般的幽光，双手虚握，指尖有淡青色的气流环绕——正是圣殿骑士团的“惩戒者”！他左右两侧，各有一名手持狭长刺剑、动作如同宫廷舞蹈般优雅却致命的同伴。
“按预案，结阵！迎敌！”
冷锋的怒吼如同炸雷，在混乱的驻地中响起！他身形如电，已从后院弹射至前院，手中长剑出鞘，剑光如匹练，瞬间将两名冲在最前的黑衣死士拦腰斩断！鲜血喷溅，内脏流了一地，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随着他的怒吼，前院厢房的门窗几乎同时被撞开！三十七名龙门子弟虽然大多面露惊惶，但训练有素的素养让他们迅速按照平日演练的位置聚拢，三人一组，背靠背结成简易的三角战阵，刀剑出鞘，寒光映着一张张紧张却决绝的年轻脸庞。
“左侧三人，攻下盘！右侧两人，袭咽喉！中间那个，真气运转有滞涩，攻他膻中！”
一个平静到近乎冷漠的声音，突兀地在每一个龙门子弟的耳边响起。不是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传入脑海——传音入密！是宗主林凡！
子弟们精神大振，不假思索地按照指示出招！果然，左侧那三名配合默契的黑衣死士，正欲施展地趟刀法，却被抢先攻向下盘的剑招打乱阵脚；右侧两名试图用淬毒匕首抹喉的杀手，也被提前刺向咽喉的枪尖逼得手忙脚乱；而中间那名气息最强的死士头目，更是被一记狠辣的直拳正中胸口膻中穴，闷哼一声，踉跄后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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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仅一个照面，凭借林凡洞若观火的指点，龙门子弟竟挡住了第一波最凶猛的冲击，甚至略微占了上风！
“有点意思。”墙头上的金发惩戒者轻“咦”一声，碧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但随即被残忍的兴趣取代。“东方人的阵法？可惜，在绝对的速度面前，都是徒劳。”
他嘴唇微动，吐出几个晦涩的音节。身旁两名持剑同伴立刻如同离弦之箭般射出，身法诡异飘忽，剑光细密如雨，专攻龙门子弟战阵的结合部与视线死角！他们的剑术不同于东方的厚重或轻灵，更加直接、迅捷、致命，每一剑都指向要害，配合着鬼魅般的身法，给结阵的子弟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婉儿，左三步，坎位，挑他腕脉。右五步，离位，刺他环跳。”
林凡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是针对南宫婉。
一直隐在窗后的南宫婉早已如轻烟般掠出，软剑“秋水”在手中抖出漫天寒星，正与两名从正西突入、气息阴森如毒蛇的黑衣老者缠斗。这两名老者显然来自赵家，招式狠辣刁钻，擅长合击，真气带着蚀骨的寒意。听到林凡指点，南宫婉毫不迟疑，剑势陡然一变，身形向左飘出三步，剑尖如毒龙出洞，精准无比地挑向左侧老者握着一对判官笔的右手腕脉！
那老者一惊，急忙变招格挡，却因林凡点破了他真气运转的下一处节点“坎位”，动作慢了半分！
“嗤啦！”
衣袖撕裂，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出现在老者手腕，判官笔差点脱手！老者痛哼暴退。
与此同时，南宫婉剑势未尽，借力向右旋身，踏出五步，剑锋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直刺右侧老者大腿外侧的“环跳穴”！那老者正欲施展地趟功夫，穴位被袭，整条腿瞬间一麻，动作变形，被南宫婉紧跟的一记剑柄重重砸在太阳穴上，哼都没哼一声就晕死过去。
电光石火间，两名玄级初期的赵家好手，一伤一昏！
“漂亮！”有龙门子弟忍不住喝彩。
但危机远未解除。
更多的黑衣死士从破口涌入，其中夹杂着几名气息迥异、或是周身缭绕微弱元素光芒、或是体型魁梧得不似常人的身影——显然是圣殿混入的西方低阶超能者！他们手段诡异，有的能凭空凝聚冰锥火球，有的力大无穷刀枪难入，有的速度奇快留下道道残影，给习惯了对战东方武者的龙门子弟带来了极大的困扰和伤亡。
“啊！”一声惨叫，一名龙门子弟被一道突兀从地面刺出的土刺贯穿了小腿，顿时倒地。
“小心火焰！”另一侧，一团脸盆大小的炽热火球呼啸而来，两名子弟躲闪不及，衣襟被点燃，惨叫着翻滚。
战阵开始出现混乱。
冷锋怒目圆睁，剑法愈发狂暴，每一剑都带着决绝的杀意，试图将冲向他这边的大部分敌人拦住。但他毕竟独木难支，身上已添了数道伤口，鲜血染红了黑衣。
“组圆阵！盾牌手在外！真气灌注盾牌，可挡元素攻击！火属攻那个冰系的，水属缠住那个力大的，身法好的去干扰那个速度快的！”
林凡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股令人心安的穿透力，迅速在混乱的战场上传递。他虽在密室，混沌道体全力催动下，整个驻地的能量流动、气息强弱、甚至每一个人的心跳和真气波动，都如同掌上观纹般清晰。这种全局感知和精准预判，在此时成了龙门子弟最有效的护身符和进攻指南。
子弟们闻言，迅速变阵。几名修炼土属、金属功法的子弟咬牙顶到外围，将灌注了真气的包铁木盾死死抵住。火球、冰锥砸在盾牌上，虽然炸得木屑纷飞，盾牌表面焦黑冰凝，却未能再轻易伤到后面的人。修炼火属真气的子弟集中攻击那个能凝聚冰锥的西方超能者，属性相克之下，那人顿时手忙脚乱；修炼水属柔功的子弟则如牛皮糖般缠住了那个力大无穷的壮汉，让他空有蛮力却难以发挥；几名身法轻灵的子弟则游走在战场边缘，不断用暗器和骚扰招式干扰那个速度奇快的对手，使其无法肆意冲阵。
战局竟再次被一点点扳回！
墙头上的金发惩戒者脸色终于沉了下来。他原以为这是一场轻松的屠戮，没想到对方抵抗如此顽强，更没想到那个始终未曾露面的林凡，竟有如此可怕的战场洞察和指挥能力。
“不能拖了。”他低声对身边一名始终沉默、气息隐晦如阴影的同伴道，“汉斯，你带‘毒牙’小组，去‘拜访’一下那位林先生。这里，我来清理。”
那名被称为“汉斯”的阴影微微颔首，一言不发，整个人如同融化般从墙头消失，下一刻，已出现在通往后院的回廊阴影中，行动间竟无半点声息和气息外泄，显然是最顶级的潜行大师。他身后，四道同样如同幽灵般的身影悄然浮现，跟着他向后院扑去！
他们的目标明确——直捣黄龙，刺杀林凡！
“拦住他们！”冷锋怒吼，一剑逼退两名死士，就要回身后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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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对手是我。”金发惩戒者冷笑一声，终于亲自出手！他身影一晃，竟如同瞬移般出现在冷锋面前，右手五指张开，五道凝练如实质的淡青色风刃交织成网，兜头罩向冷锋！速度之快，威力之强，远超之前！
冷锋瞳孔骤缩，他能感觉到这一击的可怕，足以将他切成碎片！他暴喝一声，全身真气灌注长剑，一式“铁锁横江”全力迎上！
“叮叮当当！”密集的爆响声中，冷锋连退七步，每一步都在青石板上留下深深的脚印，虎口崩裂，鲜血长流，长剑上更是布满了细密的缺口！仅仅一招，高下立判！
“冷锋，退艮位，踏坤步，剑走偏锋，刺他风池！”
林凡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在冷锋脑海中响起。冷锋福至心灵，依言而行，身形向诡异的角度一侧（艮位），脚下步伐连踩（坤步），手中几乎要脱手的残缺长剑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反撩而上，直刺金发惩戒者脑后“风池穴”！
这一剑完全违背常理，却妙到毫巅，正好是金发惩戒者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且因轻视而未全力防守的死角！
金发惩戒者碧眼中终于掠过一丝惊骇，仓促间猛一偏头。
“嗤！”
剑锋擦着他的脖颈掠过，带起一溜血珠！虽然只是皮外伤，却让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趁此机会，冷锋已抽身后退，与赶来的两名龙门好手汇合，结成阵势，死死挡住通往后院的路径。
而后院，此刻也已爆发激战！
汉斯带着四名“毒牙”精锐，刚潜入后院，迎接他们的，并非是想象中的空虚。
庭院中，不知何时已悄然站立着六道身影。他们穿着普通的龙门子弟服饰，但眼神沉静，气息凝练，站位暗合六合之数，隐隐封锁了所有通往密室的方向。为首的，赫然是当初第一批追随林凡来京的骨干之一，名叫“石岳”，修炼的是颇为罕见的“磐石功”，已有黄级巅峰修为。
“此路不通。”石岳声音粗犷，瓮声瓮气，手中提着一柄沉重的镔铁棍。
汉斯目光扫过六人，面罩下的嘴角勾起一丝不屑。他打了个手势，身后四名“毒牙”成员如同猎豹般无声扑出，两人一组，分别袭向左右两侧的龙门守卫。他们的招式简洁狠辣，毫无花哨，直奔要害，配合默契无比，显然是久经训练的杀人机器。
石岳怒吼一声，镔铁棍带起呼啸风声，迎向汉斯。他知道自己绝非对方敌手，但宗主有令，誓死守护密室门前！
然而，汉斯的实力远超他想象。面对势大力沉的铁棍，汉斯只是微微侧身，如同游鱼般滑过棍影，手中突兀地出现一柄漆黑无光的短刺，毒蛇般刺向石岳肋下！速度快到石岳根本来不及反应！
眼看短刺就要没入石岳身体——
“哼。”
一声极轻、却仿佛直接在灵魂深处响起的冷哼。
汉斯刺出的动作，莫名地僵滞了万分之一瞬！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厚重如大地般的力量，陡然压在了他的精神上！是神识冲击！
虽然只有微不足道的一瞬，但对石岳这等经验丰富的武者来说，已经足够！他怒吼着强行扭身，铁棍横扫，狠狠砸在汉斯匆忙回防的短刺上！
“铛！”
火星四溅！汉斯被震得后退半步，眼中首次露出凝重。他猛地抬头，望向那扇紧闭的密室石门。
门内，林凡盘膝而坐，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嘴角甚至溢出了一缕鲜血。强行在疗伤关键时刻分心多用，以混沌道体感知全局、传音指挥、甚至发动神识冲击，对他的负担巨大，几乎让刚刚稳定的伤势再次恶化。但他眼中的光芒，却锐利如昔。
“石岳，攻他下阴。其他人，兑位合击，震位扰敌。”
平静的指令再次响起。
石岳等人精神大振，毫不犹豫地执行。汉斯虽强，但在林凡这种近乎“预知”般的指挥和六人拼死缠斗下，竟一时无法突破，反而被逼得有些手忙脚乱。
前院的战斗也进入了白热化。龙门子弟虽然有了林凡指点，但毕竟实力和经验有差距，在死士和超能者不要命的猛攻下，开始不断出现伤亡。惨叫声、兵刃碰撞声、怒吼声、元素爆裂声响成一片，鲜血染红了前院的青石板，残肢断臂随处可见，如同修罗战场。
南宫婉已杀得浑身浴血，软剑“秋水”不知饮了多少人血，剑光依旧凌厉，但她呼吸已见急促，香汗淋漓。冷锋更是摇摇欲坠，全凭一股悍勇之气在支撑。
金发惩戒者碧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和恼怒。久攻不下，还折损了不少人手，这让他脸上无光。
“撤退。”他终于冷冷吐出两个字。今夜只是试探和消耗，目的已经部分达到——龙门的抵抗力量、林凡的指挥方式、以及驻地的防御布置，都已大致摸清。没必要在这里死磕到底。
随着他一声令下，袭击者们如同潮水般退去，动作迅捷，毫不恋战。来时如雷霆，去时如鬼魅，转眼间就消失在围墙外的黑暗与狂风之中，只留下一地狼藉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狂风依旧在呼啸，卷动着血腥味，弥漫在整个青槐坊。
龙门驻地内，灯火次第亮起，映照着遍地尸骸和伤员。痛苦的呻吟、压抑的哭泣、以及紧急救治的呼喊声交织在一起。
南宫婉以剑拄地，微微喘息，美眸扫过战场，眼中满是痛惜。冷锋在两名子弟搀扶下勉强站立，看着死伤的同伴，虎目含泪。
密室石门，缓缓打开。
林凡走了出来，脚步有些虚浮。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前院的惨状，掠过那些或死或伤的龙门子弟年轻的脸庞，最后落在那被鲜血浸透的土壤上。
没有言语。
但他的双手，却缓缓握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左眼漆黑如墨，右眼炽白如雪，瞳孔深处，那混沌色的漩涡，仿佛因染上了血色，而缓缓加速旋转，散发出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冰冷的怒意。
夜袭已退。
但仇恨的种子，已伴随着今夜的血与火，深深种下。
风暴，远未结束。这仅仅只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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