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但京都从未真正沉睡。
尤其是在这个夜晚。天演武场的喧嚣已经散去，雨水洗净了青石板上的血迹，却洗不掉空气中弥漫的那种紧绷的、仿佛弓弦拉满的气息。消息像野火一样蔓延，从城东的天演武场，烧到城西的坊市，烧到城南的贫民窟，烧到城北的贵族区，最终点燃了整座千年古都。
“听说了吗？冠军林凡当场宣布成立‘龙门’！”
“何止！你是没听到他那番话——‘不问出身，只论品性和毅力’！‘龙门所在，即为秩序’！”
“好大的口气！这是要跟所有世家对着干啊！”
“赵家公子被废，张家天才被砸死这个林凡，是真敢捅马蜂窝！”
议论声在每一条小巷、每一间茶楼、每一处修炼者聚集的地方嗡嗡作响。有人兴奋，有人担忧，有人冷笑，有人暗中盘算。京都这潭沉淀了千年的深水，被林凡这块巨石砸得水花四溅，暗流开始疯狂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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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家，灵堂。
白色的帷幔挂满了整个大厅，正中央停着一口金丝楠木棺材，棺盖敞开，赵元的尸体经过整理，换上了一身华贵的锦袍，脸上敷了厚厚的粉，遮盖了死前的狰狞，但那份空洞的死气却怎么也掩不住。
灵堂里没有哭声。
只有一种压抑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赵无极站在棺前，背对着众人，已经站了整整一个时辰。他穿着素黑色的长袍，头发披散，背影在摇曳的白烛光下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
下方，跪着三十余名赵家嫡系子弟和核心长老。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空气中弥漫着香火和某种草药混合的怪异气味，那是用来掩盖尸体开始腐败的味道。
“元儿。”
赵无极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
“为父对不起你。”
他伸出手，轻轻抚过赵元冰冷的脸颊。动作很轻，仿佛怕惊醒沉睡的儿子，但指尖却在剧烈颤抖。
“我不该让你去参加那个狗屁大会不该让你去招惹那个林凡更不该”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般的痛楚，“更不该在你服用燃血丹后，还让你继续战斗！”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灵堂内的烛火疯狂摇曳，映得那些白幡如同鬼影般晃动。
下方跪着的人浑身一颤，头埋得更低。
赵无极缓缓转过身。
他的眼睛布满血丝，眼眶深陷，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但那双眼睛里燃烧的，不是悲伤，而是某种更可怕的、冰冷到极致的杀意。
“林凡。”他念着这个名字，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碾碎后吐出来的，“我要他死。不我要他生不如死。”
他的目光扫过下方众人：
“悬赏提到三亿。通知影杀阁，再加一条——活捉林凡者，赏五亿，赵家欠他一个人情。我要亲手炮制他。”
“家主！”一位长老抬起头，面露担忧，“三亿悬赏已是天价，再加到五亿，还搭上赵家人情会不会太过了？而且影杀阁那帮人，做事没有底线，万一”
“没有万一。”赵无极打断他，“我只要结果。钱不够，动用家族储备。人情不够，用我的命去填。”
他的语气平静，但话语中的决绝让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
“还有，”赵无极继续道，“动用我们在军方、在古武协会、在各大世家的所有眼线和关系。我要知道林凡接下来每一刻的行踪，知道他接触的每一个人，知道他吃的每一顿饭、喝的每一口水。”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疯狂：
“他那个‘龙门’不是要招人吗？安排人混进去。赵家死士，黄级巅峰以下的，挑三十个，改头换面，去投‘龙门’。我要在他最信任的人里，埋下钉子。”
“家主高明！”另一位长老眼睛一亮，“此计甚妙！不仅能监视林凡的一举一动，关键时刻还能里应外合”
“不止。”赵无极冷笑，“等时机成熟，我要让‘龙门’从内部炸开。让他亲眼看着自己建立的势力，变成埋葬他自己的坟墓。”
他再次转身，看向棺材里的赵元，声音低得如同耳语：
“元儿，你放心。所有跟你有关系的人，所有你在乎的东西为父都会毁掉，送到下面去陪你。”
“就从那个林凡开始。”
烛火噼啪一声，爆开一朵灯花。
灵堂内的影子，在这一刻，扭曲如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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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密室。
与赵家灵堂的压抑疯狂不同，张家的密室笼罩在一种更为冷静、更为深沉的氛围中。
密室位于张家宅邸地下三丈深处，四面墙壁都是用尺许厚的黑钢岩砌成，表面刻满了隔绝气息和声音的符文。天花板上镶嵌着三十六颗夜明珠，散发着柔和而均匀的光晕，照亮了室内的陈设——
一张巨大的紫檀木圆桌，周围坐着八个人。
张擎天坐在主位，手中把玩着新换的一对玉胆，转动得不疾不徐。他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往日的从容，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瞳孔深处是冰封的湖面，下面涌动着看不见的暗流。
，！
左右两侧，是张家的七位核心长老。最靠近张擎天的两位，是张家的大长老和二长老，都已年过百岁，须发皆白，但气息渊深如海，赫然都是地级修为。其余五位也都是玄级巅峰，放在外面都是一方霸主级的人物。
此刻，密室内的空气却有些凝重。
“凌风的事，已经处理好了。”大长老缓缓开口，声音苍老而平缓，“按家族最高规格下葬，抚恤其母族十倍资源。对外宣称，凌风修炼走火入魔，暴毙而亡。”
“走火入魔？”一位中年长老皱眉，“这个理由未免太牵强。所有人都看到他是被林凡砸死的。”
“看到又如何？”二长老冷笑，“张家说是走火入魔，那就是走火入魔。谁敢质疑？”
张擎天摆了摆手：“凌风的死，是损失，但也是机会。”
众人看向他。
“林凡展现出的实力和潜力，已经超出了我们最初的预估。”张擎天转动着玉胆，“混沌道体比古籍中记载的还要麻烦。他能以黄级修为，临阵突破，反杀玄级中期的凌风，这意味着什么？”
他环视众人，自问自答：
“意味着他的成长速度，可能远超我们的想象。意味着他背后，可能真的有我们不知道的传承。也意味着他必须死，而且必须尽快死。”
“家主的意思是？”大长老问。
“赵家已经疯了。”张擎天嘴角勾起一丝讥讽的弧度，“赵无极悬赏三亿要林凡的人头，听说还要加到五亿，连赵家人情都押上了。这是好事。”
“借刀杀人？”二长老眼睛微眯。
“不止。”张擎天摇头，“赵家这把刀，太钝，而且握刀的人已经失了理智，容易伤到自己。我们要做的，是让这把刀变得更锋利，同时握住刀柄的手，要换成我们的。”
他身体前倾，声音压低：
“第一，暗中接触影杀阁，以匿名身份，再加一亿悬赏。但要附加条件——必须活捉，而且要完好无损地送到指定地点。”
“活捉？”中年长老不解，“为何要活捉？直接杀了不是更省事？”
“杀了？”张擎天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深意，“混沌道体的秘密，你不想知道？林凡身上的机缘，你不想要？赵家只要他死，我们要的是他的一切。”
众人恍然，随即眼中都闪过贪婪的光芒。
混沌道体，那可是传说中的体质！如果能研究透其中的奥秘，甚至移植到张家子弟身上
“第二，”张擎天继续道，“通知我们在古武协会的人，全力支持‘龙门’的注册备案。”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支持林凡？”大长老皱眉，“家主，这是何意？”
“捧杀。”张擎天吐出两个字，笑容变得冰冷，“林凡不是要立‘龙门’吗？不是要‘不问出身’吗？好，我们帮他。帮他宣传，帮他造势，帮他把‘龙门’捧得高高的，捧到所有世家的对立面，捧到风口浪尖。”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二长老明白了，缓缓点头，“尤其是一棵没有根基的幼木。”
“没错。”张擎天点头，“等‘龙门’吸引了足够多的仇恨，等林凡成为众矢之的，我们再轻轻推一把。”
“第三，”他竖起三根手指，“秦家那个丫头，不是要加入‘龙门’吗？让人在暗中推波助澜，务必促成此事。同时，把消息散给赵家——要说得暧昧些，就说秦月是为了林凡，才悔婚赵元，才导致赵元心神大乱，在擂台上失了分寸。”
中年长老倒吸一口冷气：“这是要把秦家也拖下水！让赵家和秦家反目？”
“秦正阳那个老狐狸，一直想左右逢源。”张擎天冷笑，“这次，我就逼他站队。要么彻底倒向林凡，与赵家决裂；要么抛弃女儿，向赵家低头。无论他怎么选，秦家的力量都会被削弱。”
密室陷入短暂的沉默。
几位长老都在消化着家主这一连串的算计——借刀杀人、捧杀、离间、拖人下水环环相扣，毒辣至极。
“最后，”张擎天站起身，走到墙边，看着墙上悬挂的京都势力分布图，声音变得缥缈，“派人去江南。查林凡的根底，查他所有亲近之人。父母、朋友、师长一个都不要漏。”
他转过身，眼中没有任何温度：
“对付猛兽，最好的办法不是正面搏杀，而是抓住它的幼崽，掐住它的软肋。”
“我要让林凡知道，得罪张家，付出的代价，远不止他一条命那么简单。”
夜明珠的光晕洒在他脸上，半明半暗。
那张总是带着笑意的脸，在这一刻，终于露出了属于千年世家的、冰冷而狰狞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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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某间不起眼的客栈。
林凡被安置在客栈最好的房间里，门外有冷锋把守，窗下有南宫婉暗中警戒。房间里，两位从古武协会紧急调来的医师正在为林凡处理伤势。
“肺部贯穿伤，已经用真气缝合”
，！
“肝脾破裂，失血超过四成，必须立刻输血”
“后背伤口太深，已经感染，需要刮掉腐肉”
低声的交谈伴随着药味和血腥味在房间里弥漫。林凡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脸色白得透明，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混沌道体正在本能地修复身体，但速度极其缓慢，而且每修复一丝，都需要消耗大量的能量。
他胸前的龙纹勋章已经被取下，放在枕边，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着幽光。那个装有天元果的玉盒，则被南宫婉收了起来——这种天材地宝的气息太过明显，容易引来不必要的觊觎。
客栈外，长街寂静。
但寂静之下，是无数双窥探的眼睛。
对面茶馆的二层，靠窗的位置，几个气息隐晦的中年人正在喝茶，目光不时瞟向客栈的方向。
街角的阴影里，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靠在墙上，帽子压得很低，但耳朵却微微颤动，捕捉着周围的每一丝动静。
更远处的屋顶上，几道黑影如同蝙蝠般倒挂在檐角，与夜色融为一体。
冷锋按着剑柄，站在房门口，脊背挺直如枪。他能感觉到那些目光，那些隐藏的杀气。手中的剑柄已经被汗水浸湿，但他没有动。
他在等。
等林凡醒来，等下一步的指令，或者等敌人的第一波攻击。
房间内，秦月坐在床边的矮凳上，紧紧握着林凡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她的手冰凉，还在微微颤抖，但握得很紧，仿佛一松开，林凡就会消失。
“你会没事的”她低声说着，像是在安慰林凡，又像是在安慰自己，“你说过要建立龙门，要改变这个世界你不能食言”
眼泪滴落在林凡的手背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窗外，夜色更浓了。
乌云再次汇聚，遮蔽了刚刚露出的星光。
风起，带着深秋的寒意，吹过长街，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
落叶打着旋，飘向客栈的窗户，撞在窗棂上，发出细微的“啪嗒”声。
仿佛某种预兆。
而在这座千年古都的各个角落，更多的人，正在因为林凡的夺冠和“龙门”的成立，而辗转反侧，而暗中谋划，而做出选择。
城西贫民窟的一间破屋里，三个年轻的散修凑在一起，就着一盏油灯，低声争论着要不要去投奔龙门。
城北某座府邸的书房，一位中等世家的家主对着家族长老们沉声道：“暂时观望。龙门若成，或许是我们摆脱张家控制的机会；若败我们也不能被牵连。”
皇宫深处，某间灯火通明的殿宇，一位身穿明黄色便服的中年人看着手中的密报，轻笑一声：“有意思。京都这盘棋，终于来了个搅局者。传令下去，暗中关注，非必要不要插手。”
天，快亮了。
但黎明前的黑暗，往往是最浓重的。
而在这黑暗之中，无数暗流正在疯狂涌动、碰撞、交织，最终将汇聚成——
滔天巨浪。
龙门已立。
而风暴，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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