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又下起来了。
起初只是几滴零星的雨点，敲打在琉璃瓦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但随着林凡向前栽倒，雨势骤然转急，顷刻间化作倾盆暴雨，仿佛上天也在为这场惨烈的对决落下泪水。
雨水冲刷着擂台上的血迹，将暗红色的血污稀释成淡粉色的水流，顺着青石板的裂缝蜿蜒流淌，汇入擂台下方的排水沟。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雨水浸泡青苔和泥土的潮湿气息，形成一种令人作呕却又莫名肃穆的味道。
林凡倒在擂台边缘，距离张凌风那只无力垂落的手只有三尺。他的身体蜷缩着，后背那个触目惊心的伤口仍在汩汩涌出鲜血，混着雨水在身下迅速扩散成一滩不断扩大的红晕。呼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每一次胸膛的起伏都异常艰难，仿佛下一口气就可能接不上来。
但他是站着的。
在倒下之前，他站住了。
而且他伸出了那根手指，对着张擎天，做出了那个羞辱性的动作。
现在，他倒下了。
但那个动作，已经深深烙进了在场两千多人的眼中，更烙进了张擎天的心里。
死寂持续了约莫三息。
然后，如同堤坝决口，声浪轰然爆发！
“赢了！林凡赢了！”
“冠军！冠军！”
“我的天！他真的做到了！以黄级修为，连战赵元、张凌风两大玄级天才，最后夺冠！”
“无灵根体修夺冠！这是古武大会百年未有之事！”
欢呼声、呐喊声、掌声、口哨声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震耳欲聋的声浪，几乎要掀翻天演武场的穹顶！许多人激动得从座位上跳起来，挥舞着手臂，脸色涨红，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
这是一个奇迹。
一个属于草根、属于不屈、属于绝境反击的奇迹。
贵宾席上，周长老猛地站起，这位江南古武协会的负责人，此刻老泪纵横。他用颤抖的手抹去脸上的泪水，却怎么也抹不干净，新的泪水又不断涌出。
“好好好孩子”他哽咽着，反复说着这个词，仿佛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其他语言。
三年了。
自从发现林凡天生无灵根却拥有特殊的体质，周长老就顶着巨大的压力培养他。协会内部的质疑，其他地区的嘲笑，资源分配的困难所有这些，他都扛下来了。
只因为他相信，这个眼神中有着不屈火焰的少年，终有一天会证明一切。
而今天，林凡用全国冠军的奖杯，证明了他的眼光，也证明了江南古武协会的选择。
值了。
一切都值了。
秦月早已哭成了泪人。她不顾父亲的阻拦，挣脱了秦正阳的手，踉跄着冲向擂台方向。但走到一半，又被南宫婉和冷锋拦住——现在擂台周围已经围满了工作人员和医疗人员，普通人无法靠近。
“他他还活着吗？”秦月抓住南宫婉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南宫婉的脸色同样苍白，但她强迫自己保持冷静：“还有呼吸。医疗队已经上去了。”
冷锋死死盯着擂台上的林凡，又看了一眼贵宾席上脸色铁青的张擎天，低声道：“准备撤离。颁奖仪式一结束，立刻带林凡离开。张家不会善罢甘休。”
张家席位上，张擎天缓缓坐回座位。
他脸上的铁青色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阴冷。那双眼睛里没有怒火，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死寂的寒意——那是一种将杀意压抑到极致后形成的可怕平静。
“家主”身边的长老低声开口，声音带着恐惧。
“抬凌风下来。”张擎天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厚葬。按家族最高规格。”
“是”
“还有，”张擎天顿了顿，目光依旧盯着擂台上那个倒在血泊中的身影，“通知影杀阁，悬赏翻倍。两亿，要林凡的人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长老浑身一颤，但不敢多说，只能低头应诺。
赵无极同样盯着林凡，眼中的杀意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刀锋。但他知道，现在不是动手的时候——冠军颁奖仪式即将开始，大会组委会、军方、各大世家的代表都在场，这个时候动手，等于同时得罪所有人。
“让他多活一会儿。”赵无极低声自语，声音如同九幽寒风，“等颁奖结束我要亲手捏碎他的每一根骨头。”
擂台上，医疗队已经将林凡小心翼翼地抬上担架。
为首的是一位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女医师，她快速检查了林凡的伤势，脸色越来越凝重。
“后背贯穿伤，肺部破裂，肝脾受损，多处骨折，失血超过百分之四十”她每报出一个伤情，周围的医疗人员脸色就白一分，“这这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了！”
“立即输血！注射强心剂！准备手术！”女医师迅速下令，“快！时间就是生命！”
但就在医疗队准备将林凡抬下擂台时，一只沾满鲜血的手，轻轻抬了起来。
，！
那是林凡的手。
他用尽全身力气，抓住了担架的边缘。
“等等”他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但所有人都听见了。
“林先生，您必须立刻接受治疗！”女医师焦急地说。
林凡缓缓睁开眼睛。
那双左黑右白的瞳孔，此刻黯淡无光，混沌色的漩涡几乎停止了旋转。但他的眼神，却依旧清醒，依旧坚定。
“颁奖”他艰难地说出两个字。
女医师愣住了。
周围的医疗人员愣住了。
连正准备上台宣布结果的崔老都愣住了。
伤成这样还要参加颁奖仪式？
“胡闹！”女医师急了，“您现在的状况，随时可能——”
“我要站着领奖。”林凡打断她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拜托扶我起来。”
他的眼神，不容置疑。
女医师看着那双眼睛，忽然明白了什么。这不是任性，不是逞强，而是一种仪式。一种用鲜血和生命赢来的荣誉，必须用最尊严的方式去接受的仪式。
她咬了咬牙，看向崔老。
崔老深吸一口气，缓缓点头。
“扶他起来。”女医师下令。
两名医疗人员小心翼翼地扶起林凡。他浑身每一处伤口都在剧痛，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撕裂的肌肉和骨骼，冷汗瞬间湿透了全身。但他咬牙忍住，没有发出一声呻吟。
他们为他简单包扎了后背最致命的伤口，用绷带暂时止住了血。又给他注射了一针强效镇痛剂——虽然对修炼者的效果有限，但至少能让他保持清醒。
然后，林凡站起来了。
虽然需要两人搀扶，虽然身体摇晃得厉害，虽然脸色苍白如鬼——
但他站起来了。
站在了擂台中央。
站在了那滩尚未被完全冲刷干净的血泊中。
暴雨打在他的脸上，冲刷着血污，露出下面年轻却坚毅的轮廓。青色布衣早已破烂不堪，被鲜血浸透后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瘦却充满力量感的身体线条。他的背微微佝偻——那是剧痛下的本能反应，但他的头，却昂得很高。
崔老走上擂台，深深看了林凡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敬佩。
他走到擂台中央，面向全场，深吸一口气，用灌注了真气的声音，朗声宣布：
“经裁判组最终裁定——”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擂台上那个浴血站立的身影上。
“全国青年古武大会，本届冠军——”
崔老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
“林凡！！！”
“轰——！！！”
欢呼声再次炸响！比刚才更加热烈，更加疯狂！声浪如同实质的海啸，席卷了整个天演武场！许多人激动得热泪盈眶，拼命鼓掌，手掌拍红了都浑然不觉。
这是一个注定要载入史册的时刻。
无灵根，体修，重伤濒死，却连克强敌，最终夺冠。
这样的故事，比任何传说都更加传奇。
“现在，请大会主席，为冠军颁奖！”崔老高声说道。
主席台上，一位身穿军装、肩扛将星的老者缓缓站起。他大约六十岁年纪，头发花白，但身姿笔挺如松，眼神锐利如鹰。这是军方的代表，也是本次大会的最高负责人——李将军。
李将军走上擂台，身后跟着两名手捧托盘的礼仪人员。
托盘上，盖着红布。
李将军走到林凡面前，看着他苍白的脸、颤抖的身体、却依旧明亮的眼睛，严肃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罕见的温和。
“孩子，你很好。”李将军开口，声音浑厚有力，“我见过很多天才，很多强者，但像你这样用命去拼一个冠军的，不多。”
林凡想说话，但一张口，又是一口鲜血涌出。
旁边的医疗人员急忙用纱布擦拭。
“别说话。”李将军摆摆手，亲自掀开了第一个托盘上的红布。
那是一枚勋章。
通体用某种暗金色的金属打造，造型古朴，正面雕刻着一条盘旋的巨龙，龙眼用红色宝石镶嵌，在灰暗的天光下闪烁着幽幽的光芒。背面刻着一行小字：“全国青年古武大会冠军”。
“这是‘龙纹勋章’。”李将军郑重地将勋章别在林凡胸前，“它代表的不只是冠军荣誉，更是一种资格——持此勋章者，可进入国家武库，挑选一门地级以下的功法或武技。同时，享受军方少校级待遇。”
台下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国家武库！那可是收藏了无数珍稀功法武技的地方！许多中小世家倾尽全族之力，也未必能换到一次进入的机会！
而军方少校级待遇，意味着林凡从此有了军方的背景，虽然只是名誉上的，但也是一种无形的保护。
李将军掀开第二个托盘。
红布下，是一个玉盒。
玉盒通体晶莹，用上好的羊脂白玉雕成，表面流动着淡淡的光泽，显然不是凡品。
“这是冠军的实物奖励。”李将军打开玉盒。
，！
盒中，躺着一枚拳头大小的果实。
果实呈淡金色，表面有着天然的云纹，隐隐散发出温润的光晕和沁人心脾的清香。即使隔着数丈远，观众席前排的人也能闻到那股香气——吸一口，就觉得神清气爽，体内的真气都似乎活跃了几分。
“天元果！”贵宾席上，有识货的老者失声惊呼。
“什么？那就是传说中的天元果？”
“据说服下一枚，可助玄级巅峰突破地级瓶颈！就算对地级强者，也有巩固根基、延年益寿之效！”
“无价之宝！真正的无价之宝！”
李将军将玉盒郑重地交到林凡手中：“好好利用它。希望下次见面时，你已经站在更高的高度。”
林凡用颤抖的手接过玉盒，想说谢谢，却发不出声音。
李将军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下台。
崔老再次上前，高声宣布：“颁奖仪式结束！让我们再次以热烈的掌声，祝贺本届冠军——林凡！”
掌声雷动。
暴雨如注。
林凡站在擂台中央，胸前别着龙纹勋章，手中捧着装有天元果的玉盒，在两千多人的欢呼声中，在漫天暴雨的冲刷下，缓缓闭上了眼睛。
意识，终于支撑不住了。
但在他昏过去之前，嘴角却勾起了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冠军。
江南。
林家。
父亲你看到了吗？
你的儿子，没有给你丢脸。
黑暗，吞噬了一切。
但在黑暗深处，混沌道体的本源，那团几乎熄灭的光芒，却在这一刻，微微跳动了一下。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孕育。
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