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突然大了起来。
从细密的雨丝，转瞬化作倾盆暴雨。豆大的雨点砸在天演武场的琉璃瓦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如同千军万马在头顶奔腾。雨水顺着瓦檐流淌而下，形成一道道浑浊的水帘，将整个世界切割成模糊的碎片。
擂台上，赵元的尸体静静躺着。
雨水打在他苍白的脸上，顺着空洞的眼眶流下，混合着嘴角残留的血迹，在青石板上晕开淡淡的红。他身上的银灰风衣早已被之前的战斗撕裂，此刻被雨水浸透，紧贴在失去生机的躯体上，显得格外凄凉。
但林凡知道，赵元还没死透。
不是肉体意义上的死亡——心跳确实停止了，呼吸也确实断绝了。但修炼者与凡人不同，尤其是达到玄级的修炼者，他们的生命本质已经开始蜕变。真气与神魂交织，形成某种更坚韧的存在形式。
赵元的识海深处，还有一丝微弱的神魂之火在摇曳。
那是燃血丹最后的药力在支撑，也是赵元二十年苦修积累的生命本源在做最后抵抗。只要这一缕神魂不灭，以赵家的资源和手段，未必不能找到续命之法——哪怕修为尽废，哪怕成为废人，但至少，命能保住。
林凡站在雨中，任由冰冷的雨水浇透全身。
他能感觉到，体内刚刚觉醒的那一丝混沌本源正在急速黯淡，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强行催动“万法皆空”的代价远超预期，不仅抽干了所有真气，更伤到了道体根基。此刻的他，连维持站立都十分艰难，浑身每一寸肌肉都在颤抖，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但他没有倒下。
也不能倒下。
全场两千多双眼睛在看着他，看着擂台上这场生死对决的结局。赵家的人、张家的人、秦家的人、大会的裁判、各大家族的代表、普通的观众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等待着最后的宣判。
林凡低下头，看着赵元那张因死亡而松弛的脸。
就在不久前，这张脸上还满是傲慢与疯狂，眼中燃烧着要将他碎尸万段的恨意。就在这条性命即将彻底消散之际，林凡却从中读到了一丝不甘，一丝哀求，一丝对生命的本能渴望。
求生的本能，是生命最原始的动力。
林凡缓缓抬起右脚。
这个动作很慢，慢到所有人都能看清他抬脚的每一个细节——布鞋已经被雨水浸透，边缘沾着泥污和血迹；小腿的肌肉因过度用力而绷紧，青筋暴起；膝盖微微颤抖，显示出此刻身体的虚弱。
但他的眼神，却异常坚定。
“林凡，你要干什么？！”
贵宾席上，赵家家主赵无极猛地站起，厉声喝问。他的声音在暴雨中炸开，如同惊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怒火。
然而林凡没有回答。
他甚至没有看赵无极一眼。
他的目光，只落在赵元的小腹处——那里是气海所在，是修炼者毕生修为凝聚之处，是真气循环的枢纽，也是生命的第二核心。
脚，缓缓抬高。
雨水顺着裤腿流淌而下，在鞋尖凝聚成水珠，一滴，两滴，三滴
全场死寂。
只有暴雨砸落的轰鸣。
秦月紧紧捂住嘴，泪水混合着雨水在脸上肆意横流。她能猜到林凡要做什么，但理智告诉她这是对的——赵元不死，以赵家的行事风格，必定会倾尽一切报复。而情感上那终究是一条人命。
南宫婉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她理解林凡的选择，在古武界，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但这样当众废掉赵家嫡子，无异于与整个赵家宣战。
冷锋的手按在剑柄上，指节发白。他已经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他都必须护林凡周全。
张擎天眼中闪过精光，手中的玉胆停止了转动。这个结果比他预想的还要好，赵元一死，赵家与林凡便是不死不休，张家完全可以坐山观虎斗。
裁判席上，崔老眉头紧锁。按照规矩，擂台上签了生死状，生死各安天命。但赵元此刻已经失去了意识，从某种意义上说已经败了。林凡如果再下杀手
“林凡！”崔老沉声开口，“赵元已败，你可下台了。”
这是提醒，也是警告。
然而林凡仿佛没听见。
他的脚，抬到了最高点。
然后——
落下！
不是狠踩，不是重踏，而是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精准地、轻柔地、却又无可阻挡地，踏在了赵元的气海位置。
“噗。”
很轻的声音，轻到在暴雨中几乎微不可闻。
但落在所有修炼者耳中，却不亚于惊雷炸响！
那是气海破碎的声音！
是修炼者二十年苦修、无数资源堆积、日夜苦练凝聚的真气核心，被彻底摧毁的声音！
“啊——！！！”
原本已经“死亡”的赵元，猛地睁开双眼！
那不是活人的眼神，那是回光返照、生命最后燃烧的疯狂！他张大嘴巴，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那惨叫中蕴含着极致的痛苦、绝望、怨恨，以及某种彻底失去一切的虚无。
，！
随着惨叫，他身体剧烈抽搐，七窍同时涌出黑血！那些血不是鲜红，而是混杂了破碎真气、燃烧精血、以及生命本源的暗红色，在雨水的冲刷下迅速扩散，将身下的青石板染成触目惊心的红黑色。
抽搐持续了三息。
然后，戛然而止。
赵元眼中的最后一点光芒彻底熄灭，这一次，是真正的、彻底的、连神魂都消散的死亡。
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皮肤失去光泽，肌肉萎缩，整个人仿佛在瞬间苍老了五十岁。那是气海破碎、真气逸散、生命本源彻底流逝的必然结果。
林凡收回脚，踉跄后退两步，勉强站稳。
他能感觉到，刚才那一踏，不仅彻底摧毁了赵元的气海，更将那一缕残存的神魂也一并震碎。从此世间，再无赵元此人。
雨，更大了。
仿佛上天也在为这场血腥的对决而恸哭。
“元儿——！！！”
赵无极的嘶吼如同受伤的野兽，他再也控制不住，身形暴起，化作一道残影直扑擂台！
玄级巅峰的恐怖气息毫无保留地爆发！所过之处，雨水被震成水雾，空气发出尖啸！他要杀了林凡，就在此刻，就在此地，为自己的儿子报仇！
“放肆！”
崔老怒喝一声，同样腾空而起，一掌拍出！
两只手掌在空中相撞！
“轰——！！！”
比之前任何一次碰撞都要恐怖的巨响炸开！整个武场剧烈震动，穹顶的灰尘簌簌落下，观众席上不少人被震得东倒西歪！玄级巅峰与地级初期的碰撞，哪怕只是余波，也足以让普通人受伤！
两人一触即分。
崔老后退三步，面色凝重。
赵无极则倒飞回贵宾席，重重落在座位上，将紫檀木椅震得粉碎！他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眼中杀意却更盛！
“崔老鬼！你要拦我？！”赵无极嘶声怒吼。
“赵无极！”崔老落在擂台上，挡在林凡身前，声音冰寒，“擂台比武，签生死状！这是古武界千年的规矩！你赵家要破坏规矩吗？！”
“规矩？他杀了我儿子！”赵无极指着林凡，双目赤红，“我要他偿命！”
“赵元服用禁药燃血丹在先！”崔老寸步不让，“按照大会规则，使用禁药者，死不足惜！林凡只是做了裁判组该做的事！”
“你——！”
赵无极还要发作，却被身边几位赵家长老死死拉住。
“家主！冷静！”
“现在动手，等于与整个古武界为敌！”
“崔老是地级高手，还有另外两位裁判长”
赵无极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盯着擂台上那个摇摇欲坠却依旧挺立的身影。他知道崔老说得对，擂台上签了生死状，使用禁药者本就该处死。但他不甘心！那是他最优秀的儿子！赵家未来的希望！
“好好”赵无极缓缓坐下，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冰冷得如同九幽寒风，“崔老鬼，今日之事，赵家记下了。”
他又看向林凡，眼神中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还有你，林凡。赵家与你不死不休。除非你一辈子躲在天演武场，否则我会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林凡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
雨水顺着发梢滴落，模糊了视线，但他的眼神却清晰无比。
“我等着。”他说。
声音很轻，却在暴雨中清晰传开。
“你——！”赵无极又要暴起，再次被拉住。
崔老转身，看向林凡，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伸手搭在林凡手腕上，一缕温和的真气渡入，探查他的伤势。
片刻后，崔老眉头皱得更紧。
林凡体内的状况糟糕到极点——经脉多处撕裂，气海枯竭，五脏六腑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更有一股诡异的虚弱感从生命本源深处透出，那是透支潜能的后果。
这样的伤势，普通人至少需要休养半年。修炼者可能修为就此停滞，甚至倒退。
“还能走吗？”崔老低声问。
林凡点点头，推开崔老的手，自己转身，一步一步朝擂台下走去。
他的脚步很慢，每一步都踩得很实。雨水在脚下溅起细小的水花，混合着赵元的血，在青石板上留下一个个淡红色的脚印。
全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看着他，看着这个刚刚斩杀赵家嫡子、废掉其修为、与赵家结下死仇的年轻人，拖着残破的身躯，一步一步，走下擂台。
没有人欢呼。
没有人喝彩。
只有沉默，沉重的、压抑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直到林凡走到擂台边缘，南宫婉和冷锋冲上去扶住他，才有人如梦初醒般发出低低的抽气声。
“他他真的废了赵元”
“何止是废，是杀了”
“赵家不会放过他的”
“你们看赵家主的眼神”
议论声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但所有人都压低了声音，仿佛生怕被赵家人听见。
崔老深吸一口气，走上擂台中央，看了一眼赵元的尸体，又看了一眼台下被搀扶着的林凡，缓缓开口：
，！
“八强战第三场，胜者——林凡！”
“晋级四强！”
声音在暴雨中回荡。
没有掌声，没有欢呼。
只有雨声，和更加沉重的沉默。
林凡在南宫婉和冷锋的搀扶下，缓缓走向选手通道。他的背挺得很直，但南宫婉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痛苦。
经过贵宾席时，林凡停顿了一下，抬头看向秦家的方向。
秦月也正看着他，泪流满面，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
林凡对她微微点头，然后收回目光，继续前行。
赵家的席位上，赵无极死死盯着林凡的背影，手中的椅子扶手被他捏成了粉末。
“传令下去，”他声音嘶哑，对身边的长老说，“动用所有资源，所有眼线，所有关系。我要知道林凡的一切——他的家人，他的朋友，他在乎的所有人。”
“家主，这”
“还有，”赵无极打断长老的话，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联系‘影杀阁’，悬赏一亿。要林凡的人头。”
长老倒吸一口冷气：“影杀阁？那可是”
“按我说的做。”赵无极一字一顿，“我要他死，要他全家死，要他所有在乎的人，都给我儿子陪葬！”
“是”长老低头应道，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张家席位上，张擎天看着这一幕，嘴角勾起满意的笑容。
“有意思，”他低声自语，“越来越有意思了。”
选手通道内，林凡终于支撑不住，脚下一软，整个人向前栽倒。
冷锋眼疾手快将他扶住，南宫婉急忙探查他的脉搏，脸色顿时大变。
“脉象混乱，真气逆流，五脏皆伤快！回客栈！”
三人匆匆消失在通道深处。
而擂台上，工作人员已经开始清理赵元的尸体。雨水冲刷着血迹，但那些暗红的印记却仿佛渗入了青石板深处，无论怎么冲刷，都留下一片刺目的污渍。
暴雨如注。
天演武场穹顶的二十八星宿图在昏暗的光线下模糊不清，仿佛那些古老的神只也在俯视着人间的恩怨仇杀，沉默不语。
一场对决结束了。
但更大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没有人知道，林凡接下来要面对的，将是怎样疯狂的反扑。
也没有人知道，这个从江南走来的少年，究竟还能在这条布满荆棘的路上，走多远。
雨，还在下。
仿佛永远不会停。
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