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在黎明时分停了。
但天空并未放晴，而是呈现出一种铅灰色的、压抑的色调，厚厚的云层低垂，仿佛触手可及。天演武场的青石地面湿漉漉的，反射着黯淡的天光，空气里弥漫着雨水混合青苔的气息，冰冷而潮湿。
辰时未到，武场外已人山人海。
比起昨日的抽签仪式，今天的人数至少多了三成。人们呼出的白气汇聚成一片朦胧的雾，在寒冷的清晨缓缓升腾。小贩的吆喝声、人们的议论声、脚步声、咳嗽声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持续不断的嗡嗡低鸣，像是某种巨大生物的心跳。
“让一让！让一让！”
“挤什么挤！我天不亮就来了！”
“听说赵公子昨天回去后闭门不出，赵家连夜送进去三株百年雪参！”
“林凡那边呢？”
“他？就住在普通客栈，今早还有人看见他在客栈后院打了一套慢吞吞的拳，跟老头晨练似的”
各种各样的流言在人群中飞速传播。每个人都伸长脖子，望向武场入口那条猩红的地毯，仿佛那是一条通往血腥盛宴的道路。
贵宾席早已坐满。
张擎天今天换了一身暗金色长袍，手中玉胆转动得比往日更快，显示出他内心的某种兴奋。他身旁坐着几位张家的长老，个个神色肃穆，但眼神深处都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秦家的位置在贵宾席左侧。秦正阳端坐主位，面无表情，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节奏平稳，看不出情绪。秦月坐在他身后，穿着一身素雅的淡青色衣裙，脸色比昨日更加苍白。她的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手指紧紧绞在一起，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南宫婉和冷锋坐在普通观众席的前排。冷锋双手抱胸，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周围，警惕任何可能的突发状况。南宫婉则静静坐着，眼神平静，但微微抿紧的嘴唇泄露了她内心的担忧。
辰时整，悠长的钟声响起。
“咚——咚——咚——”
三声钟响，余音在武场上空回荡，压过了所有人的嘈杂。人群迅速安静下来，两千多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中央擂台。
那是一座三丈见方、一丈高的石制擂台，通体由青黑色玄武岩砌成，表面刻满了加固符文，在昏暗的天光下隐隐流动着淡金色的光泽。擂台四角各矗立着一根蟠龙石柱，柱顶镶嵌着照明用的夜明珠，即便在这样的阴天，也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主裁判长崔老缓步走上擂台。他今天换了一身玄色长袍，须发在微风中轻轻飘动，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渊渟岳峙的宗师气度。
“全国青年古武大会，八强战，现在开始。”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武场的每个角落。
“第一场，雷战对陈潇，请选手登台。”
前两场比赛很快进行。
雷战与陈潇一战，持续了约莫一炷香时间。雷战的“铁血战诀”刚猛霸道，每一拳都带着破空之声；陈潇则身法灵动，剑法精妙，以柔克刚。最终，雷战以胸口中一剑为代价，抓住陈潇换气的瞬间，一记重拳轰碎了他的护体真气，赢得胜利。
第二场，张天昊对风无痕。这场战斗结束得更快——风无痕的诡异身法在张天昊面前似乎失去了作用，仅仅十招，张天昊便一掌印在风无痕胸口，将他震下擂台。自始至终，张天昊连呼吸都没有乱，展现出压倒性的实力。
两场比赛结束后，武场内的气氛非但没有冷却，反而更加炽热。
所有人都知道，重头戏要来了。
“第三场，”崔老的声音再次响起，“赵元，对，林凡。”
“请选手登台。”
短暂的寂静。
然后，如同火山爆发，欢呼声、呐喊声、口哨声轰然炸响！
“赵公子！赵公子！”
“林凡！林凡！”
支持者的呼喊分成了两个阵营，在武场内激烈碰撞。赵元的支持者明显更多，声势浩大；但林凡的支持者虽少，呐喊声却异常坚定，尤其是在江南来的观众中，不少人激动得满脸通红。
在震耳欲聋的声浪中，两道身影从不同方向走向擂台。
赵元依旧是一身黑色西装，但外面披了一件银灰色的长风衣，衣摆随着他的步伐猎猎作响。他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从容而冷峻的微笑，目光直视前方，仿佛王者巡视自己的领地。每一步踏出，脚下的青石地面都会留下一道浅浅的霜痕——那是玄冰真气自然外泄的结果。
林凡的装束依旧简单，青色布衣，黑色布鞋。他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异常沉稳。他的目光平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看不出紧张，也看不出兴奋，就像是要去做一件很平常的事。
两人在擂台东西两侧站定，相隔三丈。
崔老看向两人：“八强战采用签生死状的规则，你们可都明白？”
赵元嘴角勾起：“明白。”
林凡点头：“明白。”
“好。”崔老一挥手，两名工作人员捧着两份血红色的卷轴登上擂台，“签字，按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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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轴展开，上面用朱砂写着触目惊心的文字：“擂台比武，生死自负。伤残死亡，各安天命。签字为凭，永不反悔。”
赵元毫不犹豫，咬破指尖，在卷轴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按下血手印。他的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在签一份普通文件。
林凡同样咬破指尖，签字，按印。他的动作比赵元慢一些，但更稳。
两份卷轴被收走。
崔老深深看了两人一眼：“比武开始。一方认输、倒地十息不起、或跌出擂台，即为败。开始！”
话音落下的瞬间，赵元动了。
没有试探，没有客套，一出手便是杀招！
他低喝一声，右手掌心骤然涌现出刺目的冰蓝色光芒。一掌拍出，空气中的水分瞬间凝结成无数细小的冰晶，随着掌风呼啸向前，所过之处，擂台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上一层白霜！
温度骤降！
前排的观众甚至感觉到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有人下意识地裹紧了衣服。
这一掌的速度快如闪电，掌风未至，寒意已到。林凡的眉毛、发梢瞬间结起白霜，呼吸间喷出的白气在空中凝结成冰屑。
但他没有退。
林凡双脚错步，身体微微前倾，右拳缓缓握起。随着拳头握紧，他的皮肤表面浮现出一层淡淡的古铜色光泽，那光泽并不刺眼，却给人一种坚不可摧的厚重感。
《九劫不灭体》第一重——铜皮铁骨！
拳掌相交！
“轰！！！”
沉闷的撞击声如同两块巨石碰撞，以两人为中心，一圈肉眼可见的气浪炸开！擂台表面的白霜被瞬间震碎，化作漫天冰粉，在暗淡的天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林凡连退三步，每一步都在青石地面上留下深深的脚印，脚印边缘有细微的裂痕蔓延。他的右拳表面覆盖着一层薄冰，寒气顺着经脉向体内侵蚀。
赵元身形微微一晃，后退半步，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他这一掌用了七成功力，即便是同级别的玄级初期高手，硬接之下也难免气血翻腾。可林凡只是退了三步，而且那层古铜色光泽居然挡住了大部分寒气的入侵！
“有点意思。”赵元冷笑，“不过，这才刚开始。”
他身形再动，这一次更快！
双掌齐出，掌风呼啸，不再是单一的直线攻击，而是化作漫天掌影，如同暴风雪般笼罩了林凡周身所有空间！每一道掌影都真实不虚，每一道都蕴含着刺骨的寒冰真气，掌风所过之处，空气发出“咔咔”的冻结声！
观众席上响起惊呼。
“这是赵家的玄冰掌绝技！据说练到高深处，一掌能冰封江河！”
“林凡危险了！”
漫天掌影中，林凡的身影显得格外渺小。但他依旧没有退避。
《九劫不灭体》全力运转！
古铜色光泽大盛，从皮肤表面渗透出来，在他身体周围形成了一层薄薄的光晕。他双拳连环轰出，没有花哨的招式，只有最简单、最直接、最刚猛的直拳！
一拳，碎一道掌影！
再一拳，再碎一道！
他的拳速越来越快，到最后，观众只能看到一片古铜色的拳影，与冰蓝色的掌影疯狂碰撞！
“砰！砰！砰！砰！砰！”
密集的撞击声如同除夕夜的爆竹，连绵不绝！每一次碰撞，都有冰屑炸开，有气浪翻涌！擂台表面已经布满了冰霜和裂痕，四角的蟠龙石柱都在微微震颤！
三十招！
五十招！
一百招！
两人以快打快，身影在擂台上飞速交错，时而靠近，时而分开，所过之处，青石崩裂，冰霜蔓延！
赵元越打越心惊。
他的玄冰掌至阴至寒，寻常对手只要接触几次，经脉就会被寒气侵蚀，动作逐渐迟缓。可林凡的古铜色光泽仿佛天然克制寒气，无论他如何催动真气，都无法真正侵入对方体内！
而且，林凡的真气明明只有黄级后期，可那拳头上蕴含的力量，却沉重得不可思议！每一拳都震得他手臂发麻，寒气几乎要反噬自身！
“不可能！”赵元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你绝不只是黄级！”
林凡没有回答。
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战斗中。
这是他第一次与真正的玄级高手生死相搏。赵元的玄冰掌确实精妙，寒气无孔不入，若非《九劫不灭体》修炼出的铜皮铁骨具有极强的抗性，他早就败了。
但压力，也正是动力。在赵元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下，林凡能感觉到，《九劫不灭体》的运转正在变得越来越顺畅，体内那些尚未完全打通的细微经脉，在巨大压力的冲击下，正一点点被冲开。
混沌道体也在悄然运转。
每一次拳掌相交，赵元的寒冰真气侵入体内，都会被混沌道体迅速分解、吸收，转化为最精纯的能量，补充消耗，甚至强化肉身！
此消彼长！
“两百招了！”观众席上有人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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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凡居然撑了两百招！”
“不只是撑住！你们看，他的拳势越来越猛了！”
确实，随着时间的推移，林凡的拳风不仅没有减弱，反而更加刚猛！古铜色的光泽越来越亮，到最后，他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尊古铜铸就的雕像，每一拳轰出，都带着金属颤鸣般的破空声！
赵元脸色变了。
他能感觉到，林凡在变强！在战斗中变强！
“不能再拖了！”
赵元眼中闪过决绝之色。他猛地后撤三步，拉开距离，双掌在胸前合十，体内真气疯狂运转！
“林凡，能逼我使出这招，你足以自傲了！”
他的声音冰冷如九幽寒风。
“玄冰掌终极式——”
赵元的双掌缓缓分开，掌心之间，一点极致的冰蓝色光芒亮起。那光芒初始只有米粒大小，但迅速膨胀，眨眼间化作一个拳头大小的冰蓝色光球！
光球内部，有雪花状的纹路缓缓旋转，每旋转一圈，周围的温度就下降一分！擂台表面的冰霜迅速加厚，甚至开始向上蔓延，形成一根根尖锐的冰刺！
观众席上，几位见识广博的老者猛地站起。
“这是玄冰掌的禁招‘冰封千里’？！”
“赵元疯了！这招会抽干他八成真气！”
“他要下杀手！”
贵宾席上，秦月脸色煞白，双手死死抓住座椅扶手，指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擂台上，赵元脸上的从容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狰狞的疯狂。他双手托着那团冰蓝色光球，如同托着一轮微缩的寒冰之月。
“林凡，受死吧！”
他双臂一震，冰蓝色光球呼啸而出！
光球飞行的速度并不快，但所过之处，空间仿佛都被冻结了！空气凝结成肉眼可见的冰晶，簌簌落下；擂台表面，冰层以光球为中心，向四面八方疯狂蔓延，瞬间覆盖了大半个擂台！
光球锁定了林凡的气息，避无可避！
林凡深吸一口气。
他知道，这一击，必须硬接。
《九劫不灭体》运转到极致！古铜色的光泽几乎要化为实质，在他身体表面形成了一层寸许厚的铜甲虚影！
混沌道体全力催动！体内所有能量疯狂涌动，汇聚于右拳！
然后，他迎着那团冰蓝色光球，一拳轰出！
没有招式名称，没有真气外放，只有最简单、最纯粹、凝聚了全部精气神的一拳！
拳与球，碰撞！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然后——
“轰隆隆隆！！！！！”
前所未有的巨响爆发！
冰蓝色与古铜色的光芒疯狂对冲、湮灭、爆炸！恐怖的气浪如同实质的海啸，以擂台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席卷！前排的观众被气浪掀得东倒西歪，贵宾席的防护阵法自动激活，淡金色的光幕剧烈震荡！
擂台表面，厚厚的冰层被震成齑粉，青石板寸寸龟裂，四角的蟠龙石柱同时出现裂痕！
光芒持续了三息，才逐渐消散。
烟尘与冰雾弥漫，遮挡了视线。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伸长脖子，想要看清擂台上的情况。
风，吹散了烟尘。
擂台中央，出现了一个直径一丈、深达三尺的坑洞。坑洞边缘覆盖着冰霜，中心处则是焦黑的痕迹。
赵元单膝跪在坑洞边缘，双手撑地，大口喘着粗气，嘴角溢出鲜血，脸色苍白如纸。那身昂贵的风衣已经破烂不堪，露出下面被震裂的肌肤。
而林凡——
站在坑洞另一侧，同样浑身是伤。青色布衣破碎，露出下面古铜色的皮肤，皮肤表面布满了细密的血痕，右拳更是血肉模糊，鲜血顺着手臂滴落，在冰面上晕开一朵朵刺目的红花。
但他站得很直。
眼神依旧平静。
“你”赵元抬起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怎么可能硬接‘冰封千里’而不死”
林凡缓缓吐出一口白气，白气中带着冰晶。
“你的玄冰掌，确实厉害。”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但寒冰再冷，也冻不住熊熊烈火。”
他抬起右手，血肉模糊的拳头缓缓握紧。
古铜色的光泽再次亮起，这一次，光泽中隐约多了一丝炽热的红芒。
《九劫不灭体》在极限压力下，似乎有了突破的迹象。
赵元看着林凡拳头上那丝红芒，瞳孔剧烈收缩。
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不不可能”他挣扎着想要站起，但经脉中空空如也，刚才那一击几乎抽干了他所有真气。
林凡一步步向他走来。
脚步声在死寂的武场内清晰可闻。
“认输，”林凡停在赵元面前三步处，“或者，死。”
赵元脸色变幻，耻辱、愤怒、恐惧交织。他想认输，但身为赵家公子的骄傲让他开不了口；他想拼命，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就在此时——
贵宾席上，赵家家主赵无极猛地站起，厉声喝道：“元儿，用‘那个’！”
赵元浑身一震，眼中闪过挣扎，但最终被疯狂取代。
他猛地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同时从怀中掏出一枚猩红色的丹药，毫不犹豫地塞进口中！
丹药入腹的瞬间，赵元身上爆发出恐怖的气息！原本枯竭的真气疯狂恢复，甚至比巅峰时期更强！他的眼睛变得血红，皮肤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血丝！
“燃血丹！”观众席上有人失声惊呼。
“赵家居然让子弟用这种禁药！”
“这是要同归于尽吗？！”
林凡瞳孔微缩。
燃血丹，以燃烧精血为代价，短时间内大幅提升功力，但药效过后，轻则修为尽废，重则当场暴毙！
赵元为了赢，已经彻底疯狂了！
“林凡！”赵元缓缓站起，声音嘶哑如野兽，“我要你死！”
他双掌再次合十，这一次，掌心中涌现的不再是冰蓝色，而是诡异的血红色寒冰！
“玄冰掌变式——血海冰封！”
血红色的寒冰真气如潮水般涌出，所过之处，连空气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
林凡深吸一口气。
他知道，真正的生死时刻，到了。
九劫不灭体能否在压力下突破第二重？
混沌道体能否承受这燃烧生命的疯狂一击？
答案，就在下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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