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从后半夜开始下的。
起初只是细密的雨丝，敲打在琉璃瓦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无数细小的爪子在挠着京都的梦境。到了清晨，雨势渐大，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溅起一朵朵浑浊的水花。整座城市笼罩在灰蒙蒙的水汽中，远方的宫殿楼阁在雨幕里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如同褪了色的古画。
全国青年古武大会的八强战抽签仪式，就在这样一个雨天举行。
主会场设在城东的“天演武场”——一座有着三百年历史的古老建筑。青灰色的外墙被雨水浸透，颜色深得近乎墨黑。武场正门两侧矗立着两尊石雕貔貅，雨水顺着它们张开的嘴巴流淌而下，仿佛这两头镇场神兽也在为即将到来的对决而紧张地喘息。
虽然才清晨七点，武场外的广场上已经挤满了人。
撑开的油纸伞、蓑衣、斗笠组成了一片移动的丛林，人们呼出的白气在冷雨中交织升腾。商贩们趁机兜售着热腾腾的姜茶和包子，叫卖声与雨声、人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喧嚣。
“听说了吗？今天抽签，可能会出大事！”
“能出什么事？不就是八强对阵嘛。”
“你懂什么？赵家那位公子昨晚放出话来，要在擂台上废了林凡！”
“真的假的？他们不是还没抽到”
“所以才说今天抽签关键啊！要是真抽到一起，那可就是情敌对决，不死不休了！”
议论声像水面的涟漪，在人群中一圈圈扩散。所有人的目光都不时瞟向武场入口处那条铺着红毯的通道——选手和贵宾将从那里进入。
通道两侧，十二名身穿黑色劲装的护卫如标枪般站立，雨水顺着他们的帽檐滴落，但他们连睫毛都不曾颤动一下。这些人是大会组委会从军方借调的“铁卫”，个个都是黄级巅峰的好手，专门负责维持重要场合的秩序。
辰时三刻（上午七点四十五分），第一批贵宾到了。
几辆黑色的豪华轿车缓缓驶入，在红毯前停下。车门打开，首先下来的是几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他们是京都古武协会的理事，也是本次大会的裁判组成员。老人们穿着传统的中山装或长衫，在随从撑起的伞下缓步前行，神色肃穆，仿佛不是来参加抽签仪式，而是进行某种古老的祭祀。
接着到来的是各大家族的人。
张家的车队最为张扬，七辆同款黑色轿车排成一列，车门几乎同时打开，二十余名身着统一深蓝色服饰的张家子弟鱼贯而出，簇拥着中间那辆车上下来的张家家主张擎天。张擎天今天穿了一身暗红色唐装，手中把玩着两颗温润的玉胆，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但那笑意并未深入眼底。
他的目光扫过人群，在几个特定位置略作停留——那里有其他家族的眼线，也有媒体记者。张家需要展示掌控局面的姿态，尤其是在昨天林凡四战全胜、风头正劲的当下。
秦家的车队稍晚一些到达。
秦月从第二辆车上下来时，人群中响起了一阵低低的骚动。她今天穿了一身月白色的旗袍，外罩一件淡青色的羊绒披肩，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绾起，素雅得与周围华丽的服饰格格不入，却偏偏更加引人注目。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睑下有淡淡的阴影，显然昨夜没有睡好。下车后，她下意识地朝选手入口方向望了一眼，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披肩的边缘。
“月儿。”
一个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声音响起。秦月转头，看见父亲秦正阳从第一辆车上下来，正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她。秦正阳今年五十出头，保养得宜，看上去像是四十许人，只是眉宇间有着常年身居高位积淀下来的威严。
“父亲。”秦月微微欠身。
“进去吧。”秦正阳走到女儿身边，压低声音，“今天无论抽签结果如何，你都不要失态。记住，你是秦家的女儿。”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秦月心上。她抿了抿嘴唇，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就在秦家众人即将步入武场时，一阵更加响亮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
三辆银灰色的跑车以近乎嚣张的速度驶来，在红毯前急刹停下，轮胎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中间那辆跑车的车门向上展开，赵元从驾驶座上迈步而出。
他今天换了一身纯黑色的修身西装，衬得肤色愈发白皙，头发精心打理过，每一根发丝都服服帖帖。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那里面燃烧着某种炽热的、近乎偏执的光芒，像是即将踏上战场的将军，又像是盯住猎物的猛兽。
赵元下车后，没有立即走向入口，而是站在原地，目光如电般扫视全场。他在寻找什么。
几秒钟后，他的视线定格在选手入口处。
林凡正好从那里走来。
与赵元的盛装不同，林凡依旧穿着那身简单的青色布衣，撑着一把普通的油纸伞，在南宫婉和冷锋的陪同下，不疾不徐地走向武场。雨水在他的伞沿汇聚成线，滴落在青石板上，发出单调的啪嗒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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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距离三十步，中间隔着雨幕和人群，但那一瞬间，仿佛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雨声，以及两道目光碰撞发出的无声轰鸣。
赵元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林凡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平静地收回目光，继续向前走去。
但这一幕，已经被在场所有人看在眼里。
“看！那就是林凡！”
“看起来好年轻真有传说中的那么厉害？”
“嘘——小声点！没看见赵公子那眼神吗？今天要是抽到一起，怕是要出人命”
人群的议论声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加热烈，更加躁动。
上午八点整，抽签仪式正式开始。
天演武场的主厅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空间，高约十丈的穹顶上绘着二十八星宿图，虽然年代久远有些褪色，但在精心布置的灯光映照下，依旧显得气势恢宏。大厅中央是一个直径三丈的圆形平台，平台用整块汉白玉雕成，表面刻着复杂的八卦图案。
八强选手已经全部到场，按照抽签顺序站在平台东侧。
从左至右依次是：
一号种子，张家嫡系三子，张天昊，玄级中期，本次大会夺冠最大热门。他闭目养神，对周围的一切漠不关心，仿佛早已笃定自己会走到最后。
二号，赵元。他站得笔直，双手背在身后，目光始终锁定在对面的林凡身上，毫不掩饰眼中的战意。
三号，司徒家代表，司徒影。经历了昨天与林凡的一战，她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中已经没有了恐惧，反而多了几分好奇和思索。她不时看向林凡，似乎在重新评估这个神秘的对手。
四号，秦家旁系天才，秦煞。此人身材瘦高，面容枯槁，一双眼睛深陷在眼窝里，闪烁着幽幽的绿光。他整个人散发着一股阴冷的气息，站在他身边三米内都能感觉到温度下降。从入场到现在，他没有说过一句话，没有看过任何人，只是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五号，军方代表，雷战。三十岁上下，寸头，古铜色皮肤，浑身肌肉如同钢浇铁铸。他是八强中唯一出身军方的选手，修炼的是军队中普及的“铁血战诀”，招式简单直接，但威力惊人。
六号，散修代表，风无痕。一身灰色布衣，腰间挂着一个酒葫芦，看起来像个浪迹天涯的游侠。他是本次大会最大的黑马之一，靠着诡异莫测的身法和剑术一路杀入八强。
七号，林凡。
八号，古武世家陈家传人，陈潇。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更像是个书生而非武者。但能进入八强，已经说明了他的实力不容小觑。
平台西侧是贵宾席，各大家族的重要人物都已就座。正中央的主席台上，坐着三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他们是本次大会的裁判长，每一位都是地级以上的修为，在古武界德高望重。
全场座无虚席。两千个座位早就被预订一空，甚至连过道里都站满了人。空气中弥漫着紧张、期待、兴奋的复杂情绪，混合着雨水带来的湿气和人体散发的热量，让大厅显得有些闷热。
“肃静！”
一个洪亮的声音响彻大厅。说话的是主裁判长，一位姓崔的老者，据说已经一百二十岁高龄，但声音依旧中气十足。
大厅迅速安静下来。
“全国青年古武大会，八强战抽签仪式，现在开始。”崔老缓缓起身，走到平台中央，“规矩很简单：这里有八个玉球，每个球里有一张纸条，写着1到8中的一个数字。抽到相邻数字的两人，即为八强战对手。1对2，3对4，5对6，7对8。胜者进入四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八位选手：“都听明白了？”
八人点头。
“好，那就从一号种子张天昊开始，依次上前抽签。”
张天昊睁开眼睛，缓步上前，从崔老手中的紫檀木盒里随意取出一个玉球，捏碎，取出里面的纸条展开。
“3号。”他平静地报出数字，转身回到原位。
接着是赵元。
赵元上前时，脚步格外沉稳。他伸手进木盒，没有立即取出，而是停顿了三秒，仿佛在感应什么。然后，他取出一个玉球，捏碎。
纸条展开的瞬间，他的瞳孔微微收缩。
“7号。”
他说出这个数字时，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是恐惧，是兴奋。
全场响起一阵低低的骚动。7号，意味着他的对手将是抽到8号的人。而8号，将在最后两位选手中产生——林凡和陈潇。
抽签继续。
司徒影抽到5号，秦煞抽到2号，雷战抽到1号，风无痕抽到4号。
轮到林凡。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林凡走上前，步伐平稳，表情淡然。他伸手进木盒，指尖触碰到那些温润的玉球。玉球表面刻着细微的纹路，触感冰凉。他没有像赵元那样停顿，只是随意地取出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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捏碎玉球，展开纸条。
“6号。”
平静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
短暂的寂静。
然后，像是滚烫的油锅里滴进了水，全场轰然炸开！
“6号！是6号！”
“那他的对手就是5号司徒影？不对，司徒影是5号，对手应该是6号，但风无痕抽到4号等等，我算算”
“不用算了！林凡6号，对手是抽到7号的赵元！”
“什么？！”
“真的是赵元！7对6！他们抽到一起了！”
惊呼声、议论声、倒吸冷气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几乎要掀翻穹顶。所有人的目光在林凡和赵元之间疯狂来回，像是观看一场即将点燃的炸药引信在嗤嗤燃烧。
贵宾席上，张擎天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这个结果对张家来说简直完美——无论林凡和赵元谁胜谁负，都会消耗掉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甚至可能两败俱伤。而张家可以坐收渔利。
秦正阳的脸色则变得有些复杂。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儿，发现秦月的手紧紧攥着座椅扶手，指节发白，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
赵元笑了。
那是真正发自内心的、毫不掩饰的、带着残忍快意的笑容。他看着林凡，慢慢抬起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林凡回以平静的注视，仿佛对方只是做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手势。
“安静！”
崔老再次开口，声音中灌注了真气，如同洪钟大吕，瞬间压下了全场的喧嚣。
“抽签继续。最后一位，陈潇。”
陈潇上前，抽出了最后一个玉球。
“8号。”他推了推眼镜，表情有些无奈——这意味着他的对手将是1号雷战，一个以刚猛着称的军方高手，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好签。
但此刻已经没人在意陈潇的签运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林凡和赵元身上。
“抽签结束。”崔老宣布，“八强战对阵如下：第一场，雷战对陈潇；第二场，张天昊对风无痕；第三场，赵元对林凡；第四场，秦煞对司徒影。”
他每报出一组对阵，人群中就响起相应的反应。但报到“赵元对林凡”时，反应达到了顶峰——掌声、口哨声、呐喊声混成一片，甚至有人激动得站了起来。
宿命般的对决。
情敌之战。
新星与世家公子的碰撞。
所有的噱头，所有的期待，所有的恩怨，都将在这第三场擂台上一并了结。
崔老深深地看了林凡和赵元一眼，缓缓补充道：“八强战将于明日辰时开始，采用签生死状的擂台赛制。现在，各位可以回去准备了。”
仪式结束，人群开始退场。
但很多人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聚在一起热烈讨论着明日的对决。媒体记者们则疯狂地涌向选手出口，想要第一时间采访到两位当事人。
赵元在随从的簇拥下率先离场。经过林凡身边时，他停下脚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明日的擂台，我会亲手把你打成废人。让月儿看看，她看上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废物。”
林凡看了他一眼，忽然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
“昨晚巷子里那一指，你忘了吗？”
赵元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不再说话，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林凡望着他离场的背影，眼神深邃如古井。
南宫婉走到他身边，低声道：“赵元今天的状态不对。他太亢奋了，像是服用了某种激发潜能的药物。”
冷锋补充：“而且我注意到，赵家的几个随从刚才一直在和裁判组的一个工作人员低声交谈。抽签可能被动过手脚。”
林凡点点头，并不意外。
从赵元昨天在巷子里的表现来看，此人绝非莽夫。他敢如此自信地挑衅，必然有所依仗。而能操控八强战的抽签结果，也证明了赵家在京都的势力确实盘根错节。
“无论他们准备了什么，”林凡转身朝出口走去，声音平静而坚定，“明天，我都会在擂台上——全部打碎。”
雨还在下。
走出天演武场时，冰凉的雨丝打在脸上，让人精神一振。广场上的人群还未散尽，很多人撑着伞站在雨里，朝着林凡的方向指指点点，眼神中有好奇、有同情、也有幸灾乐祸。
秦月从侧门匆匆走出，想要追上林凡，却被秦正阳拦住了。
“月儿，回去。”秦正阳的声音不容置疑，“这个时候，你不适合和他接触。”
“父亲，我只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秦正阳看着女儿，眼神复杂，“但你要记住，你是秦家的人。这场对决，已经不仅仅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了。它关系到赵秦两家的联盟，关系到京都的格局。你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无数人盯着，解读。”
秦月咬着嘴唇，最终低下了头。
但她还是抬起头，远远地望了林凡一眼。
林凡似有所感，回头看了一眼。
两人的目光穿过雨幕，短暂交汇。
然后林凡转身，撑起伞，走进了茫茫雨幕之中。
在他身后，天演武场的巨大阴影在雨中沉默矗立，如同一个见证了无数恩怨情仇的古老巨兽，等待着明日，新一轮的血与火的洗礼。
而更远处，张家宅邸的书房里，张擎天把玩着手中的玉胆，听着属下的汇报，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赵元对林凡很好，很好。通知下去，明日我们的人要提前到场，占据最好的观战位置。这场戏，我们可不能错过。”
“是，家主。”
窗外，雨越下越大了。
仿佛连上天都在为明日的对决，积蓄着某种磅礴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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